('她望向对着的正厅内。空空荡荡的,没一个人。但时琉没来由便觉着,他是在这个房内的。“…对不起。”榻上尚虚弱的少女有些艰难地撑起身,难抵的晕眩感叫她不敢贸然下床,只好先靠在床头上。她低低地垂阖着睫毛,脸颊透着气血涌动后的病态的嫣粉,唇色却如点朱。那两点被病色衬掩得愈发娇艳的朱色,迟涩地微微开阖。“我从没有要规劝你的意思。我只是觉得,你一个人背负了许多事情,心里会很累,说出来会好些。”“……”“在幽冥时,狡彘与我说过,你以前的从属无数,追随你的人能把渡天渊都填平。可你总还是一个人。你让自己站得太高、太远了,他们都怕你,不敢靠近。”“……”“白天我说,我不想活那么多年,你很生气。后来我站在一层拥挤的人群里想,你是独自一人太久、太久了。我大约知道那种感觉,很孤独,很难过,世上那么多人,却又好像只有自己一个……所以我想听你说说。”“……”窗前。酆业紧握良久,终究松开了掌中的笛子,它微微一颤,便慢慢消匿在空气中。榻上的时琉低着头。她没有全说。站在一层热闹的人群里,人们欢声,大笑,交谈,击掌相庆,她却只觉着身周孤寂。她想起了不曾遇见他以前的自己,想像他背负着那些大约刻骨的仇恨,游走在这个陌生的时隔了万年的人世上,该是如何格格不入,像一只早被遗忘了万年的孤魂野鬼,人世间的所有热闹纷繁与他无关。不,这人世越热闹,他越孤寂。可她还是僭越了。纵使魔真是那孤寂的孤魂野鬼,就像他说的,她于他也只是纷繁人世里的一只再普通不过的蝼蚁。能走进魔如清月高悬的心底的,不会是她。他也不许。时琉安静想通着这些的时候,听见房外,掩在纱幔后的窗旁,响起个清冷淡漠的声音——“我不需人来听。”魔从帘后踏出,侧颜也疏离清越,不可攀近,“有些事于我是逆鳞。不可言说,不可提及,不可抚慰,也不可忘记。”时琉怔回眸:“那要如何?”“只能藏着,藏在世人看不见的深黑混沌的渊底。”酆业停下,冷漠回身,对着榻上面色苍白的少女。她有些失神:“任它破疮化脓,越烂越深么。”“是。”“为什么?”时琉忍了许久,还是没忍住。薄衾被她攥得起皱,苍龙纹绣狰狞。魔眼底漆着怒意也寂然地狰狞。“因为伤未愈合,剑未拔出,逝者未安,孽者未死!”满了房间,满了船楼,满了渡天渊——无处可见又无处不在的笛声清唳长鸣。“因为善恶应有报、天理当昭昭!”渡天渊内,云雾终究被撕得粉碎,雷声轰鸣,满船都是惊慌的客人们跑叫、祈祷、哀求、怒骂、哭喊的声音。唯独时琉安静。她安静又难过地望着他,像看清月沉入渊海,如水的月华被侵蚀,被染黑,被吞没。时琉轻声:“若天无报,若理不昭呢。”渡天渊里风雷大作,天光凄凄,黯淡得投不进一线光亮。魔在昏暗里垂着长发,也垂着眸漠然冷厉地笑。“理若不昭,我昭。天若不报,我报。”尸山血海,白骨金雨,自魔被火舌灼得墨黑的眼底绵延万里,时琉嗅见了三界萦萦难消的血腥气。来日是劫。天机阁说魔头出世,三界将覆,原来当真是没说错的。“……好。”雷声大作、风雨飘摇里,独坐船楼木榻上的少女低着头,很轻地出口。她的声音几乎被埋没进滔滔风雨声里。但魔还是听到了。于是风渐渐平了,雨渐渐歇了,雷也渐渐停了。船窗外的云雾重织起,瀚海晴天。熹薄的光慢慢爬上船楼,投入窗柩,落下那人长发垂散的影。魔抬头,长眸里漆色未褪,幽深许许。他只凝着榻上单薄得像琉璃易碎的少女。“好什么。”“你要做的事,我想同你一起。”时琉仰脸,对上魔的眼神,在他冷峻神容上清霜被嘲弄取代以前,她就认真地凝望着他——“你的血在为我重铸经脉,我已经知晓,现在我不比凡界的任何天才修者的天赋差,你嘲笑我我也知道。我会努力修炼,终有一日成为你的臂助。”“而从今天起,我只追随你。你的所有命令我都不会质疑,你的所有决定我都不会思虑。你之所愿,便是我之所欲。”“……”酆业寂然许久。那双漆黑眼眸里长河渐落,日轮重起,一点极淡的笑透过眸心,他再一次细致地打量起榻上的少女。“那你想要什么。”时琉默然几息,“如你说的,善恶有报,不伤及无辜。”“还是为了苍生?”酆业嘲弄勾唇。“不,”时琉望着他说,“为了善恶有报、天理当昭。”酆业凝她许久,轻眯了下眼:“好。”那人说完,转身便要离开房间。时琉微怔:“你不留在房里休息吗?”“月圆血咒已过,我还留你待同一个房间做什么,”魔复又回了松懒的声音荡开,“真等你暖床么。”时琉一噎。不等榻上的人再说什么,琼心木木门已然一开又一合。房间里归于寂静。而门外。酆业冷淡地侧过身,睨向不远处那道守在门外不知站了多久的人影。和前面几次碰面不同,这次文是非身上的妖邪之气明显有所收敛,连声息气机都抑在一个极低的状态。但平静之下暗涛汹涌,反而更叫人觉着危险。文是非抱臂靠在他自己的房门上,等到此刻,才终于抬了头。第一句话就不太客气:“你那个小侍女什么病,还要用你的混沌之血来治?”酆业漠然瞥他:“我今夜心情不好,你别找死。”“知道啊,我听见了,我又不聋不瞎,”文是非不怒反笑,“本来以为这船要废了,难为你那般暴怒,还能保这一船有惊无险。”酆业懒得言语。文是非想起什么,瞄向他身后木门:“哦,是保你的小侍女有惊无险。今时不同往日,想来这一船人,如今即便是挨个在你眼前死绝了,你也眼皮都不会眨一下的,是么?”酆业最后一点耐性消磨殆尽。他藏着冷淡杀机,垂眸,指骨间一片翠绿叶子飞绕:“你这趟上凡界搭渡船,到底为何而来。”“……”文是非仍是笑,但眼神忌讳地望着酆业冷白指间那片绿叶。停了几息,他松开手臂,从房门前起身:“好,我实话说就是。不过你如今的杀性,可不比我小啊,师父。”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