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小尘,虽然名叫小尘,却是目下无尘,等闲不出来唱堂会。这一场不过是应了师兄杜玉楼收山之邀,不得不唱。两人俱是昆曲名家,杜玉楼的绝唱自然吸引着城中贵人前来捧场,门票也自是一票难求的。康云飞关系多、人面广,加上代齐的名头,自是拿下了最好的包厢。包厢在二楼的正中央,正对着戏台子。代齐和婉初一同上了二楼,刚到包厢前就听到里头有妇人聊天,代齐眉头皱了皱。康云飞挑了帘子进去,没多久苦着脸出来,低声道:“是九姨太她们。说是她们的票订晚了,那边位置不如这边看得清楚。听说这边是齐少订下的,就说要和齐少凑在一起热闹。”代齐摆摆手。康云飞忙前头挑了帘子,代齐携着婉初进来。包厢里只有五个位子,里头早坐着三个贵妇。七姨太见他进来,堆出个笑脸道:“齐少,今天可真是沾你的光。看看立文弄的那叫什么位子,什么都瞧不见。那么巧听说这个位子被你订了,我们就自作主张挪过来了,你不会生气吧?”“哪能呢,难得太太们瞧得上。”两人款款坐下,代齐指着贵妇给婉初介绍:“七姨太,九姨太,宋将军夫人。傅婉初,傅小姐。”婉初只好点头示好。七姨太笑着道:“上次舞会就瞧见傅小姐了,齐少只顾着和你跳舞,也舍不得介绍给我们认识。害得我回头被人烦死,都来问齐少带来的是哪家的闺秀。”说完又上下瞧了瞧婉初,啧啧叹道:“傅小姐好相貌,和齐少站在一处,真真一对璧人。”宋夫人忙跟着附和。九姨太只是摇着扇子笑而不语。婉初也只好敷衍着跟着笑。戏还没开场,客人们多在私下闲聊。婉初靠着代齐坐下,代齐看她有些局促。婉初小声说:“我很少听戏,昆曲又听得不太明白,回头怕是要打瞌睡的。”代齐面上冷冷,听她这么说,便给她说戏。从起源、流派到行当家门,声音虽不大,旁人却都听得到。宋夫人笑道:“我们只知道看戏、看扮相。齐少却知晓得这样多。”七姨太团扇轻摇,颇是得意道:“宋夫人那是不知道的,我说我们齐少那扮相出来,怕是慕小尘慕老板也要逊色三分。可惜我也就听他票过一回。”宋夫人“哟”了一声:“没这个福分听齐少唱,真是可惜了。”“七姨太那是过奖,不过是逗大帅开心,胡乱玩玩。”婉初看了看他眉头轻蹙,桃花眉眼,想着他早上没穿戏服都那样姿态,上了装、扮了相那该是更有一段风流。七姨太的话倒是不假。这边鼓、板刚起,身后垂帘一挑,陆佳宁闪了进来,嗔怪道:“你们凑这里听戏,独独不叫上我!”包间里的众人被她一叫,都回头看她。七姨太看她进来,笑着说:“佳宁怎么来了?怎么转了性听起戏来?你不是最不耐烦这些个吗?”陆佳宁嘟着嘴:“许你们听,不许我听?这是个什么道理!”转了一圈,却发现没有座位。陆佳宁站着直跺脚,推了推立在边上的康云飞:“还不去给我加个座,难道让我站着?这样没眼力见!”康云飞却是为难了:“小姑奶奶,这包厢里是不能加座的。也加不下了,你看,我都站着伺候呢。”陆佳宁自打进来,代齐都没正眼瞧过她,心里自是有火。现在被他的侍从官堵了话,更是心里不快活。看见婉初坐在那里,便往她身边一站,很是不逊道:“这是我的位子!”婉初暗笑她骄横,因她是小女孩,不愿意跟她一般见识。出门在外也抱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心态,笑着说:“刚才吃东西急了些,这会儿觉得积食了。其实我也不大爱听这个,正好让给陆小姐……”说着站起身来。陆佳宁却是嘟囔:“什么‘让’,这本就是我的位子。鸠占鹊巢!”九姨太听她说得不像个样,狠剜了她一眼。婉初也就是淡淡地笑了笑,同众人微微颔首招呼:“各位随意,婉初先告辞了。”代齐看她那样子,又是解气却又是觉得有趣。不待她转身,一拉她手,转瞬间抱坐在自己的膝盖上。周围的人脸上俱是讪讪,只道这齐少平日里冷漠高傲惯了,今天居然做出这样大胆的行径来,一时也觉得窘迫,转过头去当作没看见。“现在你有地方坐了吧。”代齐扬了扬下颌,冲着陆佳宁说。陆佳宁更是气闷,却又憋气着不愿意走。恨恨地坐下,把椅子拖得离二人远些。婉初从没跟沈仲凌这样亲密过,更何况是个陌生的男子?挣扎了几下想要站起来,却被他牢牢地困住。他头微微一侧,凑到她耳边低声呢喃:“别忘了你来汉浦是为了什么。我这里大约比那椅子舒服些吧?你看旁人想坐,我还不让她坐呢。”温热的气息扑在她耳边,像一只羽毛飘过来,被风吹了一下,翻翻转转到她心头,酥酥痒痒的。婉初还想挣扎,可一动,他的下颌就蹭到脸上,耳边又听他细语:“你要是再动一下,就不是坐在这里了。”婉初顿时血都涌在脸上,不敢再动。代齐看着她,笑意更深。见她不再乱动,也就虚虚围着并不紧拥。明明是被器彩韶澈的那么一个人拥着,婉初却是如坐针毡,脊背僵直。这样僵坐着撑到了唱完一折,婉初说什么也坐不下去了。“我真乏了。”她哀求。代齐施施然一笑:“可巧我也乏了。咱们先回吧。”婉初如逢大赦一般从他身上跳起来,退开两步远。瞬间远离的重量,叫他心头蓦然一空,接着是缓缓聚集的莫名的空虚。代齐若有若无地笑了笑,也站起了身,却是顺手把她胳膊拉放在臂弯里,丝毫无视她一副头疼的表情。两人正要离开,本在休场中的戏台上突然鼓、板又起。众人正在纳闷中,戏台上闪出一个窈窕的身姿,施施然一个起势,就开声一段念白:“绿鬓青衫宛自惊,怕君著眼未分明。东边日出西边雨,道是无晴又有晴。自家姓陈,名子高,小字琼花,江南人氏。向因侯景作乱,幼时随着父亲,避难京都,织卖些草履度日,如今长成一十六岁。近闻得临川王翦平贼党,道路已通。欲待觅个同伴,央及他携带还乡,只索走一遭去。俺家身虽男子,貌似妇人。天生成秀色可 餐,画不就粉花欲滴。我思想起来,若不是大士座前错化身的散花龙女,也索是玉皇殿上初出世的掌案金童。昨日有个相士,说我龙颜凤颈,是个女人,定配君王。 嗳!当初爷娘若生我做个女儿,凭着我几分才色,说什么‘蛾眉不肯让人’,也做得‘狐媚偏能惑主’。饶他是铁汉,也教软瘫他半边哩!可惜错做个男儿也么呵!”然后曲笛声起,那人唱起:“孔翠雌雄认未真,虚度韶华十六春,都一样翠蛾颦。只争个鞋弓三寸,哪里肯妩媚让红裙! ……”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