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牲畜早已在去年冬天冻死,冻肉吃到今年开春,就早也没有果腹之物。没有马,又无法迁徙,他们只有在附近挖草根果腹。原想着熬到六、七月份水草肥美的时候,再跟着路过的牧人迁徙,没想到这“白灾”带给草原的,除了牲畜的死亡,还有其他动物的死亡。死亡的牲畜能做成肉干,做牧民的干粮,其他野兽死亡后,尸体却只能渐渐腐烂。这样一来,又使得草原上瘟疫横行。巴根一家,在经过饥荒与瘟疫的双重磨难后,相继离世,只剩下他一个。巴根已经在父母的坟茔边,给自己开了墓穴,想着自己个儿要是熬不过去了,就直接坐过去,倒是也省事。随着讲述,这汉子已经“呜呜”的哭起来,声音中的凄凉,使得人闻之不由落泪。大喇嘛低不可闻的叹了口气,随后开口道:“万物皆苦,今生无常,但求来生福报。我的身边,还缺少沙毕那尔(牧奴),你愿意跟着我,听一听《甘珠尔》和《丹珠尔》的奥义么?”巴根闻言,已经是跪倒,匍匐在大喇嘛的面前,流着泪道:“额毡!”这“额毡”是蒙语主人的意思,从跪下这一刻,巴根已是从自由人成了大喇嘛的牧奴。曹颙站在大喇嘛身侧,看着这一幕,却是有些意外。原还以为大喇嘛发了慈悲心,要收这汉子做个徒弟,没想到却是收了个心甘情愿任其驱使的奴隶。再看看大喇嘛随行僧侣、侍者、奴隶等级分明,曹颙原本有些沉重的心情,却多了几分好笑。这就是所谓“无上佛法”,这其中的等级森严不亚于俗世。他的眼睛扫过眼前的这片坟地,想着在这草原上还不晓得有多少人因去年冬天的雪灾受难,心里实是沉甸甸的。那位使得蒙古人畏惧的“博格达汗”,派了不少人到草原上传授捕鱼之法,却是不晓得如今河流里的鱼儿们运气如何……想来蒙古王公会为朝廷恩赐的钱粮上折子谢恩,这领民自是“承圣主恩典”,没有因饥荒冻死之人。这才能昭显朝廷的恩典,康熙的“仁慈”……到底是占了地广人稀的好处,这巴根家这样的土馒头,许是散落各地,不用再入大家的眼。不过一两日,这一行中的气氛就缓和起来。每到日落驻扎的时候,人们虽不能说是载歌载舞的,但是都没有了之前的沉重。有变化的,只有曹颙与大喇嘛两个。曹颙有些想家了,见识过这辽阔草原与天灾无情后,他开始想家了。做历史的旁观者,安安分分的过自己的日子,不就是他之前的追求么?如今,却是“代入感”越来越强。有的时候,他不禁生出负疚感。要是自己能想到“大灾后必有大疫”,再想出应对之法来,那会不会使得这世上少死些人?每想到此处,曹颙又觉得自己可笑,难道自己是万能的佛祖么?想着要普度众生?就是康熙那样的君王,大喇嘛这样的高僧,都是因利益不同,所看的、所照拂的民众都有不同。自己这边,却是一不小心,站在云层上,俯视众生,真真是个博爱。人活天地间,都当背负责任,自己的责任到底是什么?这负疚感与滑稽感交叉轮换,使得曹颙变得有些迷糊了。大喇嘛之前也是沉寂,发现了曹颙的迷惑后,却来了精神,又开始在曹颙面前宣传“戒、定、慧”来。“觉而不迷、正而不邪、净而不染”,以六度修福慧资粮成就佛陀色、法二身,以“无二正见”破除三界烦恼障蔽……“嘟噜嘟噜”的蒙语经文,听得曹颙的耳朵都“嗡嗡”响。甚至在他做梦的时候,都梦见这大喇嘛在讲“功德圆满”、“来世善报”。这一番轰炸下来,却使得曹颙从迷糊中变得清醒起来。不是他不敬重大喇嘛,亵渎佛法,而是每每听到大喇嘛一本正经的说“戒、定、慧”这三个字时,曹颙都能很不晓事的想到另外三个被曲解的字。想到那三个字,再看“戒、定、慧”,这口号就只是口号了,渲染力减了不少。不晓得是他慧根不深,还是他生性凉薄自私,他终是收起自己的“慈悲心肠”,气定神闲的浏览起杭爱山下的景致来……大喇嘛将曹颙的变化看在眼中,似乎也察觉出他的坚定,心里终有不甘,同曹颙说起佛来。曹颙只是听着,有时候见大喇嘛太过得意的时候,也将清凉寺那边听来的卖弄一两句。大喇嘛初是发怔,随后却像是启蒙的顽童,追问起禅宗修行细节,对比其与黄教显密双修的不同。曹颙虽不是和尚,也不是居士,但是自小在老太君身边耳濡目染,加上去寺庙的那几年,对禅宗修行也能说出个一二来。大喇嘛听了,都是沉思,随后对比出两种修行方法的差异与优劣来。说起这些,曹颙对以修行“戒律”为主的显宗没什么兴致,最留心的就是那带着几分神秘色彩的“密宗双修”了。喇嘛教虽说不娶妻、不杀生、不喝酒,但是却不戒色、戒荤。按照曹颙后世所知的说法,这所谓的“密宗双修”,就是男女修行,就是滚滚床单什么的。不晓得是不是大喇嘛年老体衰,有心无力的缘故,还是其他的,他身边服侍起居的多是僧童,管理外事的则有仆人管家。其他的僧侣,有几个年长之人,却是帐篷里带着年轻女奴的。因这个,赫山与仕云他们私下里还曾说过一遭,嘴里说着不堪,心里却也是羡慕的。曹颙到底年轻气盛,如今算算日子,又是离家两月。换作其他人,还有沿途蒙古女奴待客的机会,曹颙在大喇嘛身边,又是背负圣旨,还有顾忌“西北军情”,这“天使”的架子还是要端的。杭爱山南麓,没有了北麓的荒凉,水草最是肥美,这边聚居的蒙古部落也有不少。其中,有些蒙古王公台吉都修建了府邸定居,生活饮食汉化许多。直到了这里,曹颙才听到朝廷的消息,知晓有不少喀尔喀兵调到这边驻扎,以防策妄阿喇布坦兵的北上劫掠。另外,陕西那边,又调了几千绿营去河朔军前。策妄阿喇布坦那边没有后勤供给,只要断了四下劫掠的后路,就算没有当面迎敌,这样耗着,也能耗得他们请降。这样想着,连带着曹颙的心情也舒缓几分。别的不说,曹颂还在西北军前,要是战事真惨烈起来,谁也不能确保中军营帐就是安全的。还有永庆,不晓得这次调兵波及没波及他那边。这些蒙古王公台吉们,对大喇嘛与曹颙都甚是礼遇,殷勤的不行。以至于曹颙有时都生出几分错觉,这倒不像是出来当差,更像是陪同旅行一般。自己“陪吃、陪行、陪说话”,这,这也算是“三陪”了。百无聊赖之下,曹颙就开始琢磨起大喇嘛的“密宗双修”来。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