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说在曹颙眼中,一个京堂,放下部务,给稚龄皇子哭灵守丧,委实滑稽些;可同来的大臣中,却多是如丧考批的模样,没到御前,就悲痛万分。只是那洪亮的嗓门,隐隐的得意,比平时挺得还高的胸脯,到底是怎么回事?等到了灵前,将哭临的大臣扫了一圈,曹颙有些明白。不是说都有资格进宫为皇子哭灵的,即便是做到京堂,身上无爵,也没资格来这里站班。宗亲与官员得的消息比较早,因此还不到中午,该来的就都来的差不多;公主命妇,则是下午才相继到来。等到看到李氏与初瑜到了,身边并没有兆佳氏,曹颙暗暗松了一口气。他打发人回去送信时,就曾叫人转告初瑜,让她拦下兆佳氏,给兆佳氏“报病”。兆佳氏的二品诰命虽没被收回,可此时也要避嫌,要不然身为“罪臣之母”,出入宫禁,只会让人觉得轻狂……曹家东府,上房。看着眼前的二品诰命服侍,兆佳氏像个孩子似的,“呜呜”的哭了起来。她不是为着不能进宫哭灵之事,而是想着宝贝儿子曹颂。她即便不通朝政,到底活了大半辈子,哪里不晓得人情道理。有曹颙这个掌部尚书在,曹颂还被押解进京“候审”,原因不过是曹颂如今品级高了,动静都落在皇上眼中,不是曹颙这个堂兄想要庇护就能庇护住的。若是品级低了,也不至于如此。穿着诰命服侍,被四处奉承,固然得意,可同儿子的平安比起来算什么……皇帝辍朝三日,大内咸素服三日,宗室勋爵与外命妇就要入宫三日。当晚,曹家三人回府时,已经天色将暮。曹颙与初瑜两个,都担心李氏,想着要不要去十六阿哥那边请托一声,告病一声。李氏只是面色有些乏,精神倒还不错,对两人道:“不过三日功夫,我还能受得住……多少比我年迈的老夫人都熬着,我怎么好病遁……我一会儿好生泡泡脚,也就解乏……你们夫妻两个也累了一日,回去用了晚饭,早些歇着……”说到这里,仔细看了看初瑜:“你入秋以来,一直用着药,不宜太劳乏,要是受不住,也不要硬挺着……”初瑜忙笑道:“不过是气血有些虚,调补的差不多,不耽搁什么……”李氏听了,便不再多言,只催他们回去。曹颙到底不放心,叫人将夫妻俩的晚饭摆在福源堂,服侍着李氏用了晚饭,夫妻两个才回了九如院……还好只是折腾三日,其他的就等着出殡时再出面就行。李氏只是乏些,休息两日,便又去曹家东府探望兆佳氏。倒是初瑜,最后一日着凉,晚上发热,吓了曹颙一跳。还好,请太医来看,只说风邪在体面,吃了几碗趋寒的药,就缓了过来。等曹颙这边刚安下心,那边就得了消息,曹颂到京了。曹颙虽被革职,可身上还有爵位在,外加上有曹颙这个堂兄,刑部自是无人刁难他。这个时候,也是有“取保候审”这一说法的。宗室官员“候审”,除非罪大恶极、十恶不赦,剩下的也多有灵活。曹颙早先去寻十三阿哥,就是想要提及此事。不过,十三阿哥即便说了心里有数,曹颙再啰嗦此事,倒像是信不着十三阿哥似的。可瞧着十三阿哥数日留宿大内来看,显然是正忙着抚慰失子之痛的皇上,哪里顾不得外头?曹颙无法,只好亲自去了刑部,想着先安抚曹颂,等过了这两日再说其他。没想到,到了刑部,就看到刑部几位司官簇拥着曹颂出来。曹颂神色木然,目光呆滞,看着像行尸走肉似的。曹颙见状,心中骇然,莫非曹颂已经晓得次子夭折的消息?有眼尖的几位司官,已是看到曹颙,忙趋步向前见礼。曹颙拱手回礼,迟疑道:“几位大人这是……”有个早先在户部任职的郎中道:“曹大人,方才有内侍到刑部传了旨意,曹大……曹总镇无需在部里候审,可回府自居,只是最近一些日子要等着部传,不好出京畿……”曹颙闻言大喜,对众人拱拱手,谢过众人相送,带着曹颂上了自己的马车。没有外人在了,曹颙才故作轻松,使劲的捶了曹颂肩膀一下,道:“作甚哭丧脸,不就是一个总兵么?有的时候,吃亏不是坏事……”曹颂强笑着,神情比哭还难看:“大哥,我给曹家丢脸了……”见他没有提次子之事,想来还不知情,曹颙松了一口气,冷哼一声,道:“宦海沉浮,都是寻常,我当年也被罢过官,难道我也给曹家丢脸了……”曹颂耷拉脑袋,双手蒙面,呜咽道:“大哥,弟弟这官丢的不冤枉……五十里河坝,垮了三处,淹死百姓一百二十八人,别说是罢官,就是赔了弟弟这条命,也补不过来……”曹颙听了,直觉得眼前一阵发黑,差点没过去。南方洪水泛滥之事他知晓,可还真不清楚能与曹颂有这么直接的干系。随即,他摇了摇头,厉声道:“浑说什么?地方上有知县,你们镇标即便出兵修坝护坝,也只是辅助……出了事情,怎么就好兜在你自己身上……”话虽这样说,他到底有些心烦意乱。原本以为曹颂只是无辜被牵连到两督之争上,没想到还真的脱不得干系。只是曹颙在京中,没有得到半点音信,可见其中内情也不尽如曹颂说的这样。否则的话,曹颂不可能只是不轻不重的几项罪名。曹颂还要再开口,却被曹颙给喝住:“腻腻歪歪什么,做这个样子,你想要给二婶催命不成?”曹颂抽着鼻子,小心翼翼问道:“母亲那边,可是吓到了?”曹颙横了他一眼,道:“你以为呢?二婶到底将六十的人了,要不是你伯娘百般劝慰,四弟、四弟妹早晚侍奉,怕是早送了半条命。你倒是没心没肺,不想着自己早日脱罪,让家人安心,反而生怕自己罪责不够,要将屎盆子往自己脑袋上扣。”曹颂讪讪道:“大哥,那五十里河坝确实分到镇标下修护……即便下边有游击、千总负责,弟弟到底是失察之罪……”曹颙冷声道:“那游击、千总是谁的人?修坝的石料土方又是哪个经手?你心里就一点成算都没有?你现下为那一百多条性命哭,当初想什么去了?”说到最后,肚子里已经生了一肚子火。他虽不算什么好人,可对于人命始终怀了敬畏之心。若非如此,他也不会在盛京防洪时事必躬亲,就是怕因下面官员的贪墨疏忽,使得百姓枉死;也不会熬了数个晚上,连得罪人都顾不得,拟了赈济条陈出来。没想到曹颂这边浑浑噩噩,出了这么大的纰漏。原本对堂弟的那点心疼,现下都成了愤怒,若不是在马车里,怕是都要踹上两脚才解恨。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