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是他害得,为何还要见他?”“我,我就想见见他,想知道他过得怎样,他们都说兄长没死,我倒宁愿他死了,否则背着佞臣的骂名活下来,心中定是千刀万剐吧。”“姑娘执念莫要过重,命数这事,本就是半点由不得人,各人有各人的路。”她无奈地笑笑:“都说福祸难料,仔细想来话却不假,若没有执念留在此处,也不会遇到那般真心对我的夫君。”“既如此,不投胎也未尝不好。”正说着话,就听见客栈外远远地传来男子的喊声,由远及近。男人急匆匆闯进我店里,看也没看我一眼,只盯着知辛,眼神急切地像是要盯出洞来:“可算找到你,怎么一个人跑这么大老远来了。”她不好意思地笑笑:“出来踏青,不小心迷路了,见这儿有间客栈我从来没来过,便想问问掌柜的可见过我兄长。”男人眼神柔和,为她将几缕发丝整理到发髻中:“咱们不是说好不计较这些了吗,不问世事,做两只长命的野鬼,逍遥自在。”知辛妥协地抓了抓他的手:“放心,我不投胎,我就是想知道兄长过得好不好,你不也常说兄长救了你一命么,可惜我糊涂,连他的模样都忘了,这样也来寻人,怕是再也找不到他。”知辛还有些迷迷糊糊,男人却略带警惕地看着我:“内子生性糊涂,多有叨扰,掌柜的莫怪。”这男人我眼熟得很,仔细想来,当年在狱中,那老妇人求我救他儿子宋沅一命,给我的画像画的就是这人。没想到,竟是他,给了知辛一隅安定,代替我这个长兄弥补了缺憾。因果孽报,一报还一报。遑论我从前与他家的过节,只说我如今的恶名,想必他第一眼就已认出我来,却不说破。他将知辛揽在身后,对我道:“内子寻长兄已久,可惜不知她生前遭遇过何种苦痛,竟将生平悉数忘却,亦忘了长兄模样。哪怕是现在,她也时常忘记许多人和事。前些日子我与她途经地府,有人说在此处有一间客栈,可找到他兄长,那人掌柜的可曾见过?”知辛澄澈的眼睛望着我,从里面能看到我几乎失态。扯出一个不算太难看的笑,我道:“你们来问我,是问对了人,我曾见过他。”知辛眼睛立刻亮了:“当真?”“当真,他的冤情早得已沉冤昭雪。虽说是做过几年鬼,却是个极受敬重的,过得逍遥自在,几年过后便投胎去也。”“那可真是太好了!”“姑娘不必再寻他,据说他投生了个王爷胎,一生闲散富贵,衣食无忧,能活到古稀之年。”“知道他过得好我便放心了,多谢掌柜。”“无妨。”......看着他们相依偎着走远,我的思绪也飘得远了,温傲是我生前最疼爱的,相比之下,知辛能得到的来自兄长的照拂却很少。哪里知道温傲恨我入骨,知辛却敬我关心我。世事无常,人心难测,像知辛那般不问前尘,安心做一只野鬼与心爱之人厮守,与投胎去人世相比,未尝不更是一种快乐自在。而我只想着我与书生隔阂颇多,一味压制内心想法,瞻前顾后,畏畏缩缩,姿态实在可笑。一时感慨万千。第十一章 情起夜里,我拉一条矮椅坐在门槛外,有一下没一下喝着前年酿造下的裕雪酒,漫天星子照的清透,没有月光。白日的事给我很大冲击,差一点,就差一点,就忍不住开口唤她一声知辛,此刻那两个字在唇边,也只是磨碎在牙缝中。“掌柜,夜深了,早点回屋歇息吧。”白春礼迈着柔缓的步子走过来,我酒劲上头,看什么都有些模糊了。我起身,将圆木矮凳提回屋内,顺手闩上门:“他们都睡下了?”“恩。”本来我与白春礼隔阂就颇多,尚待解决,打半路冒出孙岫云,瞬间将局面搅得更乱。成天围着白春礼转,本来我两就话说的不多,现在倒好,几天说不上一句,白春礼倒是显得坐怀不乱,只我心中冒着不知名的火。真是,越看越不顺眼。话说回来,孙岫云却是我招进来的,此可谓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我径直向前走去,未看白春礼一眼。哪知酒劲忽起,临上楼摔了个趔趄。膝盖嗑在台阶上,一阵吃痛。我感觉背后他的目光,越发羞恼,刚才姿势过分滑稽,那厮正忍着笑,憋得辛苦。“好笑么?”他被戳穿,干咳一声走上前来正待扶住我:“掌柜醉了,还是小心点走路。”我一手拍开他伸过来的手:“要你管甚?爬个楼而已。”话虽如此,楼梯却歪歪扭扭,晃出好几个残影,我傻眼,顿了顿脚步。“莫要任性。”白春礼突然强势道。望着他越靠越近,我的头脑更加昏昏沉沉,一个冲动推开他,他摔在墙上:“你几时如此专断了?之前不还是表了真心就退缩?你个懦夫。”冰冷的夜风穿堂而过,吹得我脑子顿时清醒不少,心下暗叫不好,又说浑话了。我讷讷看着他,却不知道再如何开口。他却也不管吃痛的左肩,一张脸凑过来,越来越近:“掌柜方才的可是真心话?”我扭过头去只不看他:“玩笑话。”露水又重了几分,甚至能隐隐听见山野里有野兽的嚎叫声。我决意不与白春礼纠缠,径自往楼上爬去,真是说什么都是错。感受到他焦灼的目光,我不禁觉得头皮发麻。“掌柜的又要逃避到几时?。”我停在房门前。昏暗的灯光下是我飘摇的影子,那影子看起来也淡淡的,像是要消失般。我抬手看了看自己的手掌,掌纹清晰可见,诡异的生命线,断续的姻缘线,曾有相士说我这掌纹:“命不在五行中,似活非活。缘逃出运程外,将有即无。”我在怕。怕得影子更淡了。“白春礼。”我吸了口气。“恩?”“若我说,好,呢?”“我必真心以待。”他的声音隐隐透着兴奋。“只愿君心似我心。”“定然。”“既如此,我心中烦闷得紧,你再去酒窖里拿些酒来,我们说会儿真心话。”我推开房门在桌子前坐好,很快白春礼便取来两坛酒:“掌柜已经有些醉了,可还经受得住?”“无碍。”他斟了杯两杯酒,我拿起其中一杯:“你可相信因果孽报?”“信,也不信。”“这话怎讲?”“这世间很多事都不是非黑即白,若有因果孽报,那么何为善,何为恶?然而若要说完全没有,那很多现世报,却又无法解释了,信什么不重要,重要的是要遵从自己的本意,遵从本意作恶了,恶便恶了,遭受报应也坦然,不是么?。”当年我何尝不是遵从本意,最后心甘情愿入狱,然而人类终究矛盾,即便坦然接受结果,内心总是会有不该有的期冀萌芽,一旦没来得及掐灭,便如同疯草般猛长。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