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然什么?”“不然他是上天入地,威名响彻神州的命。”“算命师都是马后炮。”枯云说。尹鹤看别处,夹着烟,说:“父亲留下来的几家工厂业绩都不太好,地产也是颓势,尹公馆的日子可能没有以前那么惬意了,枯少爷还请别介意。”枯云道:“你大哥的动向你倒很留心。”尹鹤莞尔:“听出点敌对的意味来了。”“我敌对你干什么?”枯云质疑,一会儿又自己嘟嘟囔囔说,“吃人嘴短,拿人手软。”尹鹤突然又讲那句话:“我父亲有五个老婆。”但这次,下半话页变成:“爱情是不太好的东西。”他还把枯云拎出来单说,“你看它把你变成这个样子。”枯云一惊:“你大哥和你说过一模一样的话。”尹鹤拍着大腿哈哈大笑,对枯云道:“以后你可别娶五个老婆,娶了也别生孩子,一个都别生。”尹鹤又给枯云打鼓,说这是非洲某某部落祭神时才会奏响的神曲,该是两人两鼓的,或许正因为他是独奏,缺少本应有的搭档,神曲听上去萧条冷落,仿若怨曲。之后几天,尹鹤常来和枯云吹牛,就讲他在非洲的事,他独自来,独自说话,枯云听一会儿就累了,他午睡,尹鹤也不在意,就一个人自言自语。枯云有次说他:“你可别因为怕结婚怕成了个疯子。”尹鹤拍胸脯保证:“结婚怕什么,有什么好怕的,变成穷光蛋我都不怕。”“枪杆肯定怕。”尹鹤嘻嘻笑:“命很重要,我还想多活几年,多吃几顿生煎馒头也好的。”那天他就带了生煎馒头来给枯云吃,还叫上了玛莉亚一块儿闹哄哄地来了。杨妙伦中途加入,她从公司里带了份她参演的还未上映的电影拷贝,电影可能会去参加国外某个奖项的评比,尚未确定,有待公司安排。玛莉亚带了许多零嘴小吃,生煎馒头吃完,就往枯云手里塞了一把松子仁,不让他的嘴有一刻的空闲,他们三个人都在场时,枯云是说不上话的,杨妙伦和尹鹤常拌嘴,玛莉亚就添油加醋,有时玛莉亚和杨妙伦西中两派意见相左,尹鹤就捣浆糊,话越说越多,越说越热闹。那电影也不知道演了什么,枯云听得不认真,光在纪录他这三位亲友的嘴仗了,他听得最多的还是笑声,尹鹤的笑声爽朗,玛莉亚的笑声活泼灵动,杨妙伦笑起来总像喘不过气,竟有点孩子气。电影放完,枯云算是能插上一句嘴了。他道:“像过年一样。”玛莉亚挨近他:“像你拜个晚年!哈哈。”她拉着枯云去了院子里散步,尹鹤把窗户打开了,在屋里放唱片,音乐从屋里飘扬到了屋外。“法米,我教你跳舞吧!我新学的舞!”玛莉亚热情地说,枯云挣开她的手:“瞎子跳舞,你们得笑掉大牙。”玛莉亚冲他挤眉弄眼,最后还是放过了他,她自己伴随音乐舞了起来。枯云问她:“你今天穿的什么衣服?”“黄上衣,白裤子。”“你跳的是什么舞?”“吉特巴,美国人的舞。”“我没见过。”玛莉亚形容道:“就像在船上一样,摇晃摇摆,用脚尖踩着地。”她跳得很很快,很尽兴,欢呼着举高手臂。杨妙伦和尹鹤也出来了,学起了玛莉亚的吉特巴。尹鹤的精神头没有两位小姐那么好,跳累了一屁股坐到枯云边上鼓掌,为小姐们打拍子。吉特巴并不在意拍子,随性又激情洋溢,是快乐地无法无天的交际舞。枯云虽无法看见,但他知道所有人一定在阳光下闪闪发光,他们必定拥有许多,许多的快乐。傍晚时,欢舞结束了,大家都有各自的宴席要赴,互相拥抱彼此后,就在尹公馆分手了。隔天无人造访,又隔了一天,尹醉桥给枯云念报纸。有一则新闻,不知该说是娱乐,还是时事,还是案件,抑或跨国纠纷。“女影星杨妙伦坠楼身亡,死前曾遭凌辱,同室男子身份成迷,疑为公司股东,未婚夫尹鹤不知所踪。”快乐总是稍纵即逝。快乐总是会有尽头。第17章三天后,枯云得知了杨妙伦身亡事件的全貌。尹醉桥给他讲的,新闻报道对具体经过讳莫如深,大家只知道一个女明星死了,身前曾被人污辱,玷污她的人是谁,人在何处,她的未婚夫又何以自处,记者并未触及。尹醉桥找了几位朋友打听,警界的朋友告诉他,案发是在杨妙伦的闺阁,静安寺附近,她从三层小楼的一扇窗户掉下来,脑袋着地,死相惨烈。当时她身上只裹了一件丝绸睡衣。巡捕到的时候,杨家还有两个人,一个是电影公司的贾老板,另一个是尹鹤。贾老板和巡捕借一步说话,尹鹤沉默。在室内,他们还发现了三个弹孔和一把手枪。大使馆的朋友告诉他,犯事的是日本人藤田贵太郎,电影公司股东,已经秘密回国了。他以要帮杨妙伦的电影报名角逐国际奖项为由,到她家登门拜访,杨妙伦一开始不肯开门,后来叫了自己未婚夫回家后,才让藤田进了公寓。藤田想尽办法要与杨妙伦独处,就打发了尹鹤要他去电影公司帮他拿一些文件。杨妙伦坚决不同意,但尹鹤还是去了。藤田贵太郎的一位英国朋友告诉尹醉桥,藤田不仅好色,心里还很阴暗,在尹鹤回到杨家后,他得意地和尹鹤炫耀自己的无耻行径,他还拿出了一把枪。面对枪杆,尹鹤是退缩了,畏惧了,就是那个时候,衣衫不整地杨妙伦从房间里冲了出来,一把夺过手枪,对着藤田就是三枪,可惜没有一枪打中,枪声停下,杨妙伦扭头跳下三楼。枯云说:“我好像能看到她跳楼前的眼神。”尹醉桥低咳,说:“就这点出息,给尹家丢人,窝囊废。”枯云握着双手:“她是看透了,看穿了,她要的爱情她永远得不到,她死心了。”尹醉桥举目望向他,枯云的手指慢慢弯曲,他没有流眼泪,攥紧了拳头,样子是很恨,很痛的,说:“要是我听她的,早先就把那个日本人干掉……”尹醉桥不响,盯着枯云,枯云的胸膛剧烈起伏,说话都在颤抖:“我有这个能力!我却什么都没有做!我没有做!我……!”一记响亮的耳光打断了枯云热血沸腾的讲话。枯云挺直腰板,眼睛茫然地空瞪着。尹醉桥打了他一巴掌。“明天出门,带你去见一个人。”尹醉桥说,他抖索了下手按住膝盖,轻揉了揉,今日小雨,筋骨造反。枯云像是被抓空了所有棉花的布偶,软趴趴地靠回床板,不问,不语。他在床头坐了一宿。翌日,枯云乔装打扮,戴上礼帽和一副黑圆眼镜,跟着尹醉桥坐车出了尹公馆。上了车,两人也是没有话,司机亦是个沉默的人,车外喧哗嘈杂,各色语言,各路人马炖成一锅,枯云对此无动于衷,司机鸣笛时,他才稍动了动眉眼。这一路上,他终归还是提不起劲,陷在座椅里,手里一遍遍抚摸着皮椅上的线头针脚。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