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身处的一片阴影外,终于有阳光照入,陈一平和他勾一勾手,约定。“等你长大,那时的我不会放开你的手。”而在梦以外,有人唤他。陈一平很困,醒不来。这时天还未光,凌晨四点。陈一平不知道,邓特风正趴在床上,望着他看。已经短消息阿祖来接,四次决定要爬起来不扰到陈一平的下床离开,又四次都控制不住,不想挪动只想趴在他身边看他侧面,一万年不够,手肘都撑到发红。半睡半醒之间,现实照进梦境,陈一平听见邓特风,非常清晰地,不像是梦地站在他床前,最后回头一次,请求说:“不要因为醒来我不在,就以为之前不是真的,好不好?”他想回答,醒来时邓特风已经不在。这房屋空空荡荡,客厅里,雨后黎明的风鼓涨起四面白窗帘。陈一平蓦地有种怅然若失,仿佛生命里有些东西注定是空的。直到他看见餐桌上,邓特风留下的字迹。他用一支旧钢笔,笔囊里的墨水已干涸。再吸入水,竟还能写淡淡蓝色的字。邓特风临走才匆匆写,一种花的名字:Forget-me-not. ——勿忘我。骑士落入河流被水卷走,在水中对悬崖上的恋人高呼:不要忘记我!此后他的恋人永远在斗篷胸前别着蓝色小花。花名是那一句“勿忘我”。大概被陈一平忘记是他最不安的事。第19章 那日早上四点半,阿祖开车到这处独立屋外接走他。邓特风一身皱巴巴的衣衫,被阿祖送回自家别墅,开车门下车前,说:“多谢你。”阿祖并不看好他与陈米雪的大哥,勉强应答,也说不出祝好运。邓特风又从窗口爬回房间,一夜窗都未锁,房门口地面上放着餐盘,盘中是土豆培根沙拉,红肠切片,与放硬的餐包。他站在房中,静默半晌,才转身关上窗,开门原样踢餐盘出走廊,脱衣进自己的浴室冲凉。外面天渐渐亮,他坐在房中,等到楼下传来脚步声,佣人又送新的早餐餐盘上来,才打开门,穿一条宽松长裤和恤衫,赤脚走下楼,走到他妈咪面前。他的妈咪刻意无视他,向吐司上涂抹牛油蜂蜜,邓特风说:“我有话跟你谈。”而那天下午,江绍打给陈一平三个电话,他下堂后看见记录才回拨。江绍说:“米雪想见你。你们有话谈的啦。”约的时间、地点竟是次日中午,游戏厅旁的奶茶店。这故事真正起始的地方。时间并未过去多久,日光,绿树,公园,乃至牵贵宾犬散步的女士都一样。时令由夏末转到秋初,江绍为米雪传话,保证她大哥一定会赴约,就做了陈一平司机载他来。陈一平提早到,江绍当即坐进店内隐蔽处,压低棒球帽,只当自己不存在地八卦着。可米雪到得更早,她离开家并未带多少衣服,兼之心情不佳,重又shopping过,白裙、线衫及酒红贝雷帽都是陈一平陌生的。她一眼看见大哥,故作轻松地招手,已经下过单。“一切照旧是不是?”点了烧腊饭,陈一平来这家店总是点烧腊双拼叉烧烧肉加一杯鸳鸯。米雪和邓特风一样,中意喝这里加奶盖的海盐炭焙乌龙。女侍应送上一杯鸳鸯,陈一平正要端,米雪突然说:“今天我想喝鸳鸯。”陈一平下意识让开手。这对兄妹有一瞬间的沉默。陈一平不知应说什么,就也不答话,用汤匙大口扒饭。米雪坐在他对面,换了个坐姿,才用一种自言自语般的口吻,轻声地说:“从小到大,我想要的,我大哥一定让给我。”从一张upgrade的机票,积分换取度假酒店,到谁先用买来的新皮箱,谁得到限定版钢笔,他从来没与她争抢过。哪怕从前兄妹有争执,吵到不可开交,也是他开车出去冷静,然后打电话回家,问她可要吃宵夜。米雪在这时忽然醒觉,她原本不知道约大哥出来能说什么,一想起就在Kelly家咬指甲。但此刻她终于豁然开朗,原来束缚住自己的只是自己。她有些想流眼泪,不由得掩饰地低头。她说:“大哥,你知不知道,Alex不是一杯奶茶。感情不是我点了什么你就不能再点的。”陈一平只是坐在原位,没有动那杯鸳鸯,也没继续吃饭。米雪似乎长大了,他看着盘里剩下的食物和百加利菜,一时之间,说不出怎样感想,只是莫名感动,想长出一口气。陈家兄妹间的问题解决,但米雪没即时回家,她还要在Kelly家多住几日,多度过几个女孩子们的夜晚。她想了想,说:“我前日……收到Alex的信。我想告诉他,我不计较,叫他也不用计较。还有,Alex是不是要去NY呀?”陈一平:“是。”“那么是哪一天?”她道:“我可以抽出时间送他的!毕竟……是朋友嘛。”陈一平举起手腕让她看表,告诉她。“就是今天啰。”这决定确实做得很突然。因邓特风怕不立即走就要留恋恋人到再不愿意离开。他昨天和妈咪说明后,妈咪果然气怒到不再管他,斩断生活费等他知难而退。但是这一回邓特风想得很清楚,他终于,在最后关头收到他父亲在纽约那位旧交的回复,对方的诺言仍然有效,愿提供协助。其余的大概可以走一步,看一步。他妈咪和那位邓特风未承认过的Uncle David昔日去闯世界时,也不能预见第二天会发生什么。他只是反复发短消息给陈一平:不要来送我。千万不要来送我。我是认真的,不、要、来、送、我。发了许多条,急切地剖白,不想陈一平误会他口是心非。他想,要是回来的时候,一定要陈一平来接;可是分离时刻,自己承受不起看见他的脸。一生只有那么长,从相遇以来不能日日相见就足够痛苦。我以为分离已经够多,可知道在前方未来,犹有更多不可避免的两地分隔等待你我,更是一种折磨。他不想在机场头脑发热撕毁机票甚至剪掉护照不走了,亦不想在机场抑制不住地哭出来,所以陈一平不能来送。奶茶店里,陈一平先走,米雪还要在这里坐一阵,她从附近图书馆借了书目温习。陈一平看她咬着奶茶吸管,专心致志做笔记,放心地拖起在看米雪的江少就走。江绍挣扎无用,陈一平开车,从温哥华到列治文。终于停在机场外停车场底层。机场内,美国出发的区域里,三种语言广播登机。邓特风拿证件与机票,无需排队,先登上飞机。跨入机舱那一刻,他反射性地看看身后。说了那么多次“你不要来”,到这时依旧寻觅陈一平的身影。他没有来。坐定后,在空乘小姐询问时示意他不想说话。又庆幸,幸好他没有来。邓特风看着自己手中机票,反复转动护照,想要平复呼吸,平复心情,告诉自己一切都好。可当飞机滑动,上升,隆隆巨响升入云霄时,他还是克制不住的鼻酸眼酸。宁死不要被他人看到,便用眼罩遮住双眼,泪水洇湿出两团痕迹。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