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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露西:“别,不许挂!喂,喂!要是公司有事怎么办?”我挂断:“找陈迥明。”我累死累活让他躺着吃分红这么些年,就等着如今宰肥的。交代完工作,我踱进厨房,挽起袖子研究了一阵电饭锅,先放米放水煮锅饭。按下煮饭开关,光煮一锅饭不够意思,我又翻找冰箱找到一捆腊肠。冬天该吃坚果、腊味。有种丰收的喜悦。我想吃芋头,芋头腊味饭,不过没找着。冰箱里还有袋金黄的去壳干板栗,我揭开电饭锅一股脑给全倒进去了。这么折腾一圈才出去抽烟。冬日难得的好阳光照在我身上。暖洋洋的,懒洋洋的。饭煮好自动保温,九点多方忆杭出门,背后客房里整整齐齐,床上的蚕丝被平展,被子反折叠起一道,露出暗纹。这客房倒比我叫他睡前更像酒店房间。他推开门嗅了嗅,说:“好香。”我觉得他这句称赞水分太高,比起他认认真真地做饭,我做的充其量叫乱来。我盯着他想说算了倒掉出去吃,他走到电饭锅前揭开锅盖盛了两碗。饭在下面,板栗在上面,香肠胀大一圈,颜色油亮,从裂开的口子里露出瘦肉,被他切断成小段。他在端给我前咬了一口自己碗里的香肠,被烫得轻轻嘶气。但神情满是欣悦,他对我赞叹:“特别好吃。”我摁灭烟,也用勺子舀起一块。腊肠原料都是那几样原料,做法各家各地不同。这个腊肠肠衣里灌的不是绞肉,不是肉丁,是切得薄的腿肉片,用白酒腌过,拌上花椒之类几样香料磨成的细粉。粉一定得细,过过筛,晒得干透。因为都赶着吃个新鲜,不会长期保存,糖盐放得少,吃着是香酥的肉味,不比糖放多了嚼蜡似的齁得慌。我家少吃腊味,讲究吃时令生鲜,更别提做腊味。这捆腊肠是我一四川的朋友家弄的,他妈喜欢吃这个,专门在郊区买地让当地农民养猪。一般卖肉的猪都是五个月出栏,他妈要吃年猪,农民自己年初养过年杀喂剩饭剩菜的那种,说是那样的猪肉才能吃。灌出的精肉腊肠味道是有点不同。我上回去他家打麻将,到外头抽烟,看见他家屋檐下到处是一捆捆的腊肠。临走他拿个剪刀剪了一大捆非要我捎车上回家挂几天干了慢慢吃。我一放就放到现在。正好救了今天的场。说到底是人家的腊肠做得好,米和板栗长得好,不是我有什么厨艺。电饭锅做,按刻度放水,我也搞不清里面到底有什么玄机,就这样煮出来的饭还像水多了,只比粥干点。吃完方忆杭来收我的碗,我:“你洗?”他说:“你做饭了,当然不能让你再洗碗。”我说:“洗那么久你不烦?放在这,待会搞卫生的阿姨来。”他依言放下碗筷,还是收到洗碗池里,开热水冲掉油,问我:“怎么今天忽然要阿姨来?”我貌似漫不经心地答:“既然要出门,走前应该大扫除。”这事他没再催我,我记得。他听懂了,嘴角眼看着弯起来,眼睛变亮。我答应过他,他完全可以自行安排,仍然征求我同意:“去苏州好吗?”我心里忽然酸涩,很奇怪,心疼他似的。是不是他做到这样,我设身处地都替他不值。我说好,别收拾了,就定明天的机票走吧。第24章 出行当天有雾霾,飞机延后到中午。我索性开车载方忆杭在雾蒙蒙仙境似的城里转悠,去某巷老店吃个早餐,再拿行李,到机场咖啡座等办手续。机场只有一家咖啡能喝。登机后,空乘先为延误致歉,问我们机上用餐和饮料的选择。我说:“西式。”方忆杭说:“中式。”我说:“红茶。”方忆杭说:“绿茶。”空姐记下来,我看他一眼,颇不以为然,奇了怪了,这小子口味居然跟我这么不统一。他要的中餐确实勉强过关,我斜过去看见主菜和米饭之外还有一碟笋丝,两件糯米点心。其中一件青油油圆滚滚的应该是青团,带着浅浅的清苦艾草香。好几年没吃到了,乍一闻那味道便止不住想念流口水,另一件则看不出馅料。他拆出筷子,特无聊地试探性问我:“你要尝一个吗?”我调转头懒得搭理。这天苏州下冬雨,要说城和城是不一样,姑苏城下冻雨都下得缠绵悱恻一股昆曲味。我和方忆杭在酒店呆了会儿,时间还早,两三点钟,这回来苏州没惊动人没安排车,我撑伞出去走走,道路上几滩积水,我在路边走着,电动车汽车单车频频擦肩过,不多时溅我一裤脚冷水,我竟然心情不错没脾气。酒店那把伞够大,挡两个男人小了,方忆杭几次往我伞外躲,外衣淋湿,羊绒大衣上一串串水珠。我叫他过来,他还抵抗,说:“你挡吧。”我把他扯近,他怕被人看到,就老实了,主动问我:“想去哪里?”满大街就我们两个傻瓜不紧不慢地在瓢泼大雨里漫步,指不定待会还能雨夹雪。我深呼吸一口潮湿又寒冷的空气,觉得前后只有光秃秃的树和石板路,人多少,多好。我大摇大摆地说:“苏州是你要来的。”他看着我默然一下,在深蓝色的伞下忽然抑制不住地笑起来。大颗的雨滴打在伞布伞骨上的音节被加强了,啪,啪啪,像千倍放大的肉麻的花开的声音,击打我的耳膜。极喧嚣又极静。方忆杭说:“我们到前面坐地铁,去平江路。”我耸肩并无异议。在这种疾雨里,地铁站像海上暴风雨中唯一干燥的方舟,挤满举着手机翘首盼望天气的人。地面上都是淌水的脚步印,刷刷雨声里夹杂苏州话和苏州话腔调的普通话。“阿来赛阿”“勒海”“麻烦倷哉”零零碎碎入耳,七八成听不懂但有趣。方忆杭收上伞,又是一串滴水连成线一样落到地上。他见我在听,弯起嘴角笑了一下,问:“听得懂吗?”然后放慢速度对我用口型说了句话,拿准我不懂也拉不下脸问,神色流露狡黠,像只被淋得丰盈蓬松的皮毛全耷拉服帖却翘起尾巴的小狐狸。我跟他坐地铁去他说的平江路,几站就下车。地铁站口又挤着一群人,一股雨打湿衣物闷闷的味道扑面而来。外面照旧风雨飘摇不见天日,路边道被水淹了,马路反光,打不到车,方忆杭几步走到地铁站屋檐边缘招手,拦下一辆橘红色防水布的人力车,和车夫大声问价。几句话就说定,拉开塑料布帘坐进去,我随后上车,一屁股坐下去车架都往下沉,我环顾车内:“就这样去?”他脸上带着水滴,用手指抹了把脸,重又严严实实拉上车帘:“相信我。”我觉得我现在不得不信了。车架晃悠起来,这回是字面意思的在风雨中摇曳。我这辈子在这场雨里深刻地感受到什么叫山河破碎人就像风中飘絮,只是和他在一起,我既不惶恐也不零丁。我们坐在这个火柴盒子里,没有窗口,光透过帆布,光线都是橘红色。坐车变得坐船一般,外面波浪滔天,我们在马路上磨蹭奔波。我和他膝盖挨着膝盖,半湿的布料传递体温,磕磕碰碰,车夫在外面扯着嗓子问在哪下,他拉开粘胶车帘说路口,雨滴夹在风里立刻溅进来。 ',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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