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你没有锁门。又说:“抱歉。”他从后抱着我,额头贴着我的背,我听见他深呼吸,肺腔充盈,我感知到一个一个的吻在水流中印在我的颈后和肩头。我慢了半拍想到,他在吻他留下的指印。我抓住他环在我腰间的手上拉,嘴唇印了印他的手指。我说对不起,我现在心情不好。他说你永远不用说对不起。我很少用对不起,能说Excuse me时绝不用Sorry,但今天我滥用。韩瑄说过对不起说得太多就失去了意义,尤其是你的歉意,韩扬。韩瑄足够懂我,男人的道歉不值钱,我的道歉不值钱,因为我肯定会再犯,伤人心且不自知。方忆杭推开玻璃门,披了条大浴巾走出去。我过了一阵才关水。他没别的换洗衣物,我叫他穿我的T恤睡裤。桌上有盛好的粥。猪排骨熬的粥,骨肉分离,粥浓稠到无颗粒状,肉也化在粥里。我擦了两把头发坐下吃,粥里有保持形状但粉糯的花生。他说本来是柴鱼花生猪骨粥,买了柴鱼花,不过不知道柴鱼会不会让我过敏。我说这样就很好。他说:“煮了粥才想起生日该吃面的。”他始终没问我今天发生什么。我想说我和吴悠齐敬恒,一路货色。这几年谁都提心吊胆,吴悠以为齐敬恒心里有我,不知道齐敬恒已经猜出来,辛辛苦苦瞒着齐敬恒怕他离开他;齐敬恒心里早就有了吴悠,天知道他为什么不和吴悠说清楚;我也是,蠢到家了,以为自己干得不错,一直把吴悠蒙在鼓里。我说不出口。我不必多一个方忆杭来同情我。我问他你为什么爱我,为什么是我?他想了想说:“不知道,最初你对我应该不比陌生人多。”他放下汤匙,随即笑道:“也不是完全的陌生人,感觉更像,就像是,‘我确信我一定在某个地方与你共度过一生的欢愉’?”我说我已经过了接受这个答案的年纪。他咬着嘴唇辩解,很多诗篇之所以存在,就是为了代不善言辞的凡人表达不知该如何形容,却最真实深刻的感情。他穿着我的灰色T恤,有些拘谨又平静地抓住抱枕,说:“但是如果你想知道,你不记得了,八年多以前,我见过你。”方忆杭有个异母哥哥。他的母亲和父亲是典型的老夫少妻,她像做交易一样嫁给一个鳏夫,从未被丈夫的长子接受。她,大概是处于母亲的本能,把他保护得很好。我能想象她做出了怎样的退避忍让,怕自己的儿子长大会和兄长争夺,带方忆杭离开大宅,住在一栋母子俩的房子里,费尽心机给他正常的如同龄人一般的成长环境。她没看到自己的儿子高中毕业。死的时候不满四十岁。方忆杭说他那时候刚发现自己比起女生更倾向男生,他惊慌失措。他的异母兄长把他带去叶献明常去的俱乐部。后面的事不难预料,饮料里被人加了致幻剂,所有人都在看他出丑或者更差,那里可不止有大麻。那天我去搅场,看见有人格格不入,对照校服徽记直接扔回私校。我从来不必给叶献明脸。我没想到是他。他说:“那天我被发现,被送到医务室……清醒之后被送去见副校长女士,如果不是……我那时候很怕被开除,但是很庆幸。我差一点点就要把自己毁掉了,你知不知道,后来我不敢靠近那里,但是强迫自己每天坐公车经过。每一次我都坐在公车上想,想如果你没有出现,没有人看见我,没有人问,我会怎样。我最糟糕会变成什么样。想到满身冷汗,我真的很怕,像见到一个悬崖,我差点掉下去。那是我的人生不能承受的,我越是害怕越是往另一个方向跑。我一定要变得更好,否则有一天,我还会掉下去。”一些人见过深渊,从此畏惧黑暗。一些人畏惧黑暗,反而更追逐光。方忆杭看着我,强迫自己坦白似地说:“我一直很害怕,如果真告诉你,你会认为我做的全部出于感恩。——不是那样,我一开始确实只是想知道你过得怎样,然后发现你值得我爱。我的感情与感恩无关,我要谢谢你保全过我,但无论你当年有没有这么做过,遇到你,哪怕你是个陌生人,我都相信我会爱上你。”我想这才是诗篇,他没必要再引述谁。我说我从没有怀疑过。我没有怀疑过他的感情,只是,直白赤裸地说,我不认为我配得上。我说:“你觉不觉得你太好了。”方忆杭递了杯热水给我。他嘴唇弯起,撑着桌面说:“我想说的关键就在这里。韩扬,在起始处,是你,让我有变得更好的可能。”第29章 我从长梦中醒来,被吻醒。方忆杭的吻不断落在我眼眶。我没睁开眼睛,他仿佛察觉到我醒来,小心地吻我的眼睑,隔着一层肌肉,他的嘴唇碰到我眼球的颤动。一片黑暗里他的吻下落到嘴唇,他说:“这样叫你起床,好像睡美人。”我对他的比喻哼了一声,说:“小王子,你没发现我没刷牙?”他靠在我颈边闷闷地笑,又故意在我耳边说:“你顶到我了。”我伸手沿着腿相贴的地方抚摸上去,说:“你也是。”他问:“你答应过我的。我现在能不能收账?”我用食指指节在被子里擦着他的顶端,拇指两侧刮着铃口。我说:“不是现在。”互相用手做了一次,然后他下床做早餐。我通知露西我回来了,那架特斯拉既然已经是方忆杭的,我得保证李成成认账。露西说车倒是开到你车库了,不过李少爷嘛,是损,把那个充电位设他家里。合着以后每次没电还得上他家。我说可以,随他去,既然这样,李成成结婚,你找人上我这来,把他输给我那瓶子拉回他那拉倒了。他一直想要那油画你帮我改送陈迥明法瑞卡。露西说吴筹今天找了我一次。我让她推掉,吴悠那边交她处理,看在吴筹面上,该送鲜花水果慰问卡就送,露西懂得,不会失礼。说完之后她那犹豫了一下,叫我学长。她说:“本来不该我说,但是学长,可能你要去看看你表妹。最近我听到些……风言风语。”我不知道佳奇回了景安。我以为她还在和她男人度漫长的蜜月。我原本想帮她养情人,养着养着成了我的情人。早餐吃面,我告诉方忆杭我去见周佳奇,他坐在我对面,问:“要不要我陪你去?”我说没必要。她住在市郊别墅。她后妈不在,她爸也勃然大怒。周佳奇结婚两个月,怀孕一个月,她老公的前任秘书已经有五个月身孕。她直接去医院,做了流产,通知律师她进入分居离婚。我没想到她能做这么绝。我们间的亲情最初就夹杂功利性,难以交心。她请了个阿姨照顾她的身体和生活,我去时她坐在沙发上看窗外的樱桃树。这时候没雪了,草地枯黄里透出一点新绿。她在拧着眉头喝中药,说是调理身体。她那只查理犬趴在她脚边沙发上看着我们。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