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南拍拍他,让他躺过去,“这就老了。” 关陆勉强睁开眼瞥他,说跟您比嘛,我是年轻。跟苏樱比可不是老了。关陆计划睡一上午,第二天早,却被苏优的来电扰醒。苏优一接通就急着埋怨他,连叙述事情都放在其次。 关陆听得头疼,叫她说重点。 苏优被他的口气吓住,嘟囔道,“你……你怎么还在睡觉呀!”总算讲清了始末。 也是关陆活该被她烦。苏优考到驾照一年多,开车次数不足两手指数。关陆拿这个刺激她,苏优就找了辆下属部门准备报废的手动挡破别克,开去百货商店买东西,以此证明车技。购物出来,车打不起火。关陆一听就是下车没关电,电量耗空,彻底开不动了。宣台一月底的天气,连车内暖气都没有。 苏优还很天真,“我猜是不是防盗锁锁上了……” “我谢谢你,你还以为那车有防盗?” 关陆懒得训她,叫她下车,找个地方坐着,打电话叫人。 “那车怎么办?” 关陆被她气笑了,说这破车谁爱要谁开走。二十几岁的人,你别把自己丢了就好。 苏优又期期艾艾了一会儿,问,“那你说我找谁,我哥在开会,嫂子和人看商铺去了。我好像上回留了王琦的号码,他不是你的人吗,我就说你让我找他帮忙?” 关陆深吸一口气,说,“你跟他说车没电了,把地址给他。” 好容易搞定这摊事,关陆闭眼睡了五分钟,又醒来,回味出不对劲:苏优有时粗心,但心不在焉成这样,完全超出正常值。这种不合常理的表现会让关陆怀疑哪里不对。 要说根据,全是直觉。关陆想想,他与苏优情同兄妹,兄妹毕竟是异性,不方便。景安有蒋美愿在,小姑动什么心思,嫂子最清楚。绝出不了问题。如此一来,多虑纯属多余。 关陆睡不下去,等到下午,提前去楚女士的一处别墅。 别墅不姓姚,是她的私人产业。 整个别墅园林的景观,就如大多数女主人希望的那样,碧草如茵,树木成排,灌木修剪得很好,室外景观雅致。 关陆由一位女佣带入,走廊是渐渐向下倾斜的,采光不错。小厅里有人在调整一幅画,戴着白手套,大概是某画廊的工作人员。再往里走,是一个方厅。方才在走廊上听见琴声,关陆分辨不出曲目,以为是放碟。来到这里才看见楚女士坐在一架三角钢琴后,弹那支听来欢快流畅的曲子。钢琴是黑的,她的皮肤白皙,发色银白,反差强烈。黑在反光,白也如同发光。关陆曾经好奇,苏女士和楚女士,应该是一座宣台容不下的两只母老虎,怎么就超出男人理解范围的和平相处了。现在他模糊发现一种解释,她们有共性,都是经过风浪仍美的女人。看样子都能美到八十岁。可能美之一字能引发女人两种天性反应,除了男人熟知的嫉妒心,还有相互欣赏。 厅里没有其他客人,否则女主人弹琴有炫耀之嫌。他是唯一的听众,关陆在曲终后鼓掌,然后走上前。 楚女士并不急着合上琴盖,她的手指眷恋地停留在黑白键上。 “我一直认为人至少要学一样乐器,作为毕生爱好。”她忽然一笑,“魏南的钢琴荒废很久了吧。” 关陆笑。 她叹息,“可惜了。” 关陆不由得望向她。 楚女士给他一种错位感。关陆理清思绪,发现她像魏南的生母,却根本不像一位母亲。 打过招呼,楚蔚深带关陆去另一间房间,让他稍候。 这间房间的墙上挂着疏落几个玻璃镜框,里面是近十年来的一些风景、静物照。窗户打开,正对草坪上的一条小径。这是类似茶室一般与客人聊天的地方,家务人员把茶和楚女士的眼镜一同送来,她将两本相册从桌上推给关陆。 上面那本是魏南的照片,从两、三岁到十二、三,七十年代彩照还不普及,都是黑白的。魏南青年以后的照片很少,没想到小时候也是不爱照相的样子,留下的影像一律静而有节制。据楚女士说,机器是一台海鸥相机。 下面一本有楚女士和魏南的合照,但以她的独照居多。她翻页,关陆恰巧看到几张楚女士生育前的照片:齐肩短发,坐在某个学校的“东方红”牌旧脚踏风琴后;像新婚时节,盛夏同女伴在景安万福园荷池前合影。她的相册里并没有结婚纪念照,也无从见魏南父亲的身影。 再往后翻,是她与魏南、还有一位老先生的合照。注有一行娟秀小字,“于金陵,七六年四月中。” 另一位应该是楚女士的父亲、魏南的外祖父。关陆想想,“您是南京人?” 楚女士凝视着照片里的人,笑道,“不说前次回去,前次梦到都是五、六年前的事了。” 离开久了,故乡仿佛变成陌生地。父母离世亲眷散,也就淡了最后一点联系。 触动了楚女士的乡愁,他就没再继续这个话题。 翻阅过相册,关陆陪楚女士喝茶。因为不亲,所以相处融洽。关陆很好事者地想象了一下魏南和她吃饭的情景,模范母子,台面上细嚼慢咽,台面下激流暗涌。 楚女士下午四点要做有氧运动,三点半家务人员告诉她教练提前到了。她看看腕表,再对关陆示意相册,补偿似的道,“有特别喜欢的吗?这些照片送给你或许更合适。” 关陆耸肩,打开一张,转给楚女士,“那我却之不恭了。” 楚女士仔细看了一回,翻过那页,说,“我以为你会挑这张。” 她手指的是一张面容细腻至微的特写。魏南那时才四、五岁,眉眼极肖母亲。照片再经过手工着色,失了真,十足像个女孩子。关陆看清,也笑起来,说这张我记住就好,要就免了。您知道,魏南那个人,他记仇。 关陆最后选的,是楚女士视为失败的一张照片。高光过度。楚女士精于黑白摄像,精于光影捕捉。每张相片都经过设计,唯有这张例外。图上是一个舞台,背景是暗色金丝绒质感的幕布。魏南站在一角,那里有一架立式钢琴,他的手正好搭在琴盖上。或许是对镜头太敏感,按下快门,要拍立姿时他蓦地回头,眼睛黑白分明,含有一刹那的诧异。凝固于尺寸见方的平面上,不受时间与空间的拘束,他透过相片和你对视,当时种种,历历在目。 关陆这时方开口,“说实话,我从没见过他弹琴。”他摊手,“现在说没多大意义,但是有没有这种可能,他对钢琴没兴趣,为了您,所以愿意学?” “当然。”楚女士承认道,“他毕竟是我的儿子。” 关陆看了她一会儿,说,“您对魏南的影响,可能比您以为的要大。我特别想知道,究竟是什么让他潜意识抗拒婚姻……更夸张点,大部分亲密关系?” “你是代他不平,还是在指责我?”楚女士收回注视的目光,微微一笑,“你可以更直接一些。你这么为他,不得不说,我很开心。”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