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声音很轻,轻到旁人几乎难以听清他究竟说了什么,也不知是在询问自己抑或他人。张遗模糊中听得此言,满面复杂地看了那扇紧闭着的宫门一眼。他一直不喜欢姜泽,毕竟这个人虽是无辜,但结果到底是夺走了姜溯的皇位。再加之姜泽生性冷淡残暴,又极擅虚伪……哪怕姜溯与他在一起,张遗也不愿将对方当作主母来承认。叫他改观的,是姜泽将姜溯立为并肩王,乃至不顾性命不顾礼法为姜溯孕育子嗣。现在,哪怕姜溯手握重权,也已不能没有姜泽,而他也已真心实意将姜泽当作主母来敬重……便斩钉截铁道:“陛下洪福齐天,定会安然无恙!”天色向晚。所有侍卫被安排在百步开外,将这冷宫与整个皇宫团团围住。于是冷宫草木幽深之中,唯有姜溯与张遗两人不言不语,如坟死寂。一时之间,居然只有虫鸣鸟叫,得以证明天地鲜活。打破这一切的,是一声算得上嘹亮的清脆婴孩啼哭。姜溯瞳仁豁然紧缩!他再无法克制自己的动作,快步走到房门口。他抬手,仿佛是要劈开这一阻碍,瞧瞧里面究竟是怎样的状况!好在张遗拉住了他的手,飞快道:“主上难道忘了陛下还在里头吗?!”姜溯闻之,浑身剧烈一颤!许久,方才垂下手,缓缓退后三步,继续等候李御医。但李御医到底没有出来。出来的,是抱着一个小小婴孩,先前特意找来哺乳的奶娘。一见姜溯,便笑道:“姜王殿下,您可等急了吧?您瞧,孩子无事!健健康康!像您——是个男孩!”她说着,一脸邀功状将裹得严严实实的婴孩抱到姜溯面前。虽然这是姜帝亲自生下来的,就像怪物般匪夷所思,但既然姜帝和姜王都如此在意这个孩子,她依然是做出一副极为普遍寻常模样了。毕竟她下半生荣华富贵,可就靠这个小小婴孩了呢!说来也是神了,这婴孩尚不足十月呢,但正常男婴该有的他都已发育完全,只是身子稍稍小了一些,完全不比其余婴孩差。甚至因为那闻所未闻的出生方法之故,他的皮肤并不大皱,看起来比寻常刚出生的婴儿还漂亮一点。此时止住了哭声,更睁着一双极像姜泽的桃花眼,四处张望。姜溯一眼便看出,除这双眼睛,其余所有皆更像他!于是他眼中顿有水光闪动。他一错不错地凝视着这个几乎可以算是上天赐予他与姜泽的婴孩,微微扬了唇角,表情似哭还笑。张遗满面欣喜:“恭喜主上,喜得麟儿!”姜溯下意识伸手去抱他。但当他的手指触及柔软的襁褓时,他还是怕伤害这个看起来脆弱的一碰便要坏掉的小婴孩,豁然缩回了手。然后他哑声道:“里面……如何?”奶娘熟练地抱着婴孩哄着,想到了方才看到的一切,脸色发白,不自然笑道:“……这,这御医们还在全力为陛下治疗呢,姜王殿下且再等等……陛下吉人天相,也知道您守在外头,一定很快好啦!”新生儿毕竟不宜吹风受凉,奶娘说完这句话便抱着婴孩入屋去了。姜溯命张遗一同进去瞧瞧是否有帮的上忙的地方,而自己却依旧站在门口,不敢轻易挪动位置。夕阳西下,月上中天。他听得屋中婴孩哭闹了片刻,以及奶娘哄着他的声音……直至里头再无任何异动,那扇紧紧闭着的门,终于开了!姜溯心跳骤地加速起来。他看到为首的是一身汗水、满面倦怠的李御医,身后两人也是相差无几。终于肆意迈开步伐,急道:“阿泽怎样?!”但许是站的太久,双腿僵硬之故,他差些便一个踉跄扑倒在地。李御医扶住了姜溯。见姜溯也并不比他们好过,李御医轻叹了口气,艰难道:“我等已竭尽所能,若陛下能熬过往后三日,定可痊愈……若是,若是熬不过去……”“……还请姜王……节哀。”第42章 好转。暗夜未央。房中烛火昏惑,映在姜泽惨白的脸上,却是覆了一层暖意。姜溯站在榻前,静静凝视榻上毫无生机的人。他的阿泽明明是那般鲜活好动之人,每每入睡之前,总要他费上好些功夫才愿安然睡去。但此刻居然就这般乖巧地闭着眼睛,甚至连睡姿都没有任何不对。看起来如此脆弱——脆弱到甚至叫姜溯有了一种只需轻轻一碰,便烟消云散的错觉。姜溯用了很久,方才鼓起勇气,握住了他冰冷的手。而后与之掌心贴合,十指紧扣。一切皆如昨日,不曾有分毫改变。只是少了属于另一人的力道而已。天微亮时,姜泽毫无动静。姜溯也便保持着先前坐姿,一瞬不瞬凝视着他。张遗端着早膳与梳洗用具进门之际,瞧着姜溯这副模样,分外难受。终究是将口中一大堆安慰之话咽了下去,只轻轻提醒了姜溯早朝一事。姜溯随意吃了几口,洗了把脸感觉自己稍稍精神了些。而后小心喂姜泽喝完了李御医重制的汤药,并命李御医亲自看着,方才步履匆忙早朝而去。不管怎样,姜泽还没有醒来,他不能倒下。但纵是心念坚决,此时姜溯脑中到底只剩一团乱麻,无法理智处理朝政。干脆以“陛下偶感风寒而他决定躬亲照顾”为名,命左右丞相与御史大夫们暂代国事三日,离朝而去。虽早有准备,但姜泽忽然“风寒病倒”还是在朝中引起了轩然大波。尤其是原先便更亲近姜泽却只敢在私下反对姜溯的左相一派,认为风寒还需卧床简直是在扯淡,并且这只是姜溯一人之言,真相究竟为何谁也不知,便要求面圣。理所当然地,为一众将整个皇宫守地密不透风的廷尉拒绝。但不管朝中如何暗流涌动,有右相等人在,前朝一时片刻总归是乱不起来的。而后整整三日两夜,姜溯都守在姜泽身边,谨遵李御医嘱咐来照顾他。他试着对姜泽说话,从最初他对姜泽这个熊孩子的糟糕印象,到一点点改变,最终完全颠覆,甚至于,爱。他本是寡言之人。但一旦回忆起他与姜泽的点滴,却发现一切经历都是那般有趣丰富,哪怕说上三天两夜,也根本说不完。他亲吻姜泽苍白的脸颊,像是怕吵到他般,轻声而温柔道:“阿泽,明日之前你若愿意醒来,我便告诉你一件事。”“一件,我未曾说过的事。”他知道姜泽是能听到的。他一点也不恐惧姜泽也许再也听不到了——他是那般坚定地相信姜泽只是累了想要休息一会,等他休息够了,必然会醒来。这个时候,姜泽正处于一片黑暗之中。他并不知道自己是在哪里——只知道自己睡着之前,是见到了闻人琰。他知道了一些与他本身认知截然相反的东西,而这些东西,也全然颠覆了一切。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