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恕神色确实憔悴,唇也现白,打量了恳切的医官一番,犹豫过后终伸过手去。“有劳李卿!”李墨忙屈膝跪倒,诚惶诚恐为其叩脉,实在判断了不少时候,方才起身恭敬垂立。“主上,请无论如何——”“别说了!”袁恕目光扫一圈左右闲杂,不许李墨直言,“一切你自心中有数罢。若需用药你便煎了送来,方子也别留着。”李墨会意,惟命是从,行过礼后领着两名侍药退出了大帐。又将仆役屏退几人,袁恕揉了揉眼角,兀自唤张萌。“主上何事吩咐?”“替我在外头铺张毡子。”“这个时辰,主上是预备——”“他们不肯走,只好我去哄哄他们了。”“啊?”“你家韩继言呐!”张萌愕一下,旋即羞满脸,手足无措行过礼,随后抱了张大毛毡跑去外头草地上铺起来。而见到袁恕步出大帐,韩继言等人意外之余立即齐刷刷跪下,却都不说话,连该有的问候都不发。这已是长久跟随养成的默契,非寒暄时不寒暄。经历昨夜,各人心中都是凄凉,唤你唤他,唤不出否极泰来。袁恕大喇喇在毛毡上盘腿一座,拍拍空余的地方:“都过来!”几人不敢怠慢,麻利过来围住袁恕跪成个扇形的半圆。袁恕摇摇手:“坐下吧!这会儿暂时忘了身份,和以前一样,都坐下来。”其余人都看韩继言,显是要唯他马首是瞻。韩继言则垂着头,不动不吭声儿。“怎么?还要我等你们?”听话听音,见主君微愠,没人再管韩继言了,各自慌忙坐好。韩继言实也不好再犟,乖乖跟着大家一起盘腿坐定。袁恕淡淡掠他一眼,再将众人一一看过,略略叹了声:“有什么想说的,说吧!”许他们说,可到底面前是主君,憋了一整天,反而心里都打怵,没一人出声。袁恕挺了挺腰,按一按脑后,疲惫道:“一个个的作怪!不说就回去睡觉,明起卫戍营全员集结,练兵,增防。”所有人都呆住,韩继言更是嘴张得老大,不肯置信。“主、主上,”他终于敢在袁恕面前开口说话,“就这样了?”袁恕轻蹙眉,有些恨铁不成钢:“叫你们说都不说,不这样,那你说说下一步该如何?”韩继言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不不不,末将不是这意思!末将是说,是说——”袁恕挑眉,摊手,那表情,那意思:你倒是说呀!“主上不罚我们?”袁恕定定看了他好久,冷不防嗤笑一声:“我让张萌带的话都是白说了。”韩继言还在蒙圈儿:“您只说要想想啊!”“我想完啦!现在该你们想了。”“我们?”徐之孺忍不住加入进来,“想、什么呀?”“想接下来如何部署,如何防备青、白两部。唔,顺便我觉得让钧儿知道一下赤部血脉未绝也挺好的!省得他小小年纪,做事忒狠。好了,该你们说了!”众人听得愈加怔然,脸上一时欢喜一时委屈。袁恕苦叹:“哎哟哟,诸位可都是军功卓著的武将!不替君分忧,难道还要我事无巨细一一交代么?那不如咱们换换算了。”徐之孺顿时也把脑袋摇成个拨浪鼓,嘴里晃荡出“唔噜唔噜”的怪响,一个劲儿摆手,还不由自主往后蹭了蹭。边上几人被他逗得全都低头忍住笑,眼泪都快憋出来了。“噗嗤——”众人抬头,看见袁恕扶额哭笑不得,悬了一天的心终于稍稍放下,竟都有些百感交集。周予更当真哭了出来,抽抽噎噎跟袁恕说:“主上,末将还以为,您不想管我们了!”他这一哭一说,其余人也都唏嘘了,几个五大三粗的汉子聚在一起红眼眶揉鼻子,场面委实有趣。袁恕看着这些年轻人,目光往上抬一抬,越过人头又看远处暗成墨蓝色的天际,幽幽长舒。“并非不怪你们,但真正该为昨夜惨剧负责的人,是我。我犹豫太久了,总想在非姐面前把事情做圆满。其实送走姒儿应该是最好的,只是往哪儿送,怎样送,我实在无法确定。牵一发而动全身,我不能养虎为患终有一日反戕了自己,便想一天天拖着,自欺欺人地希望问题自行得到解决。结果,依旧是如此这般的收场。”韩继言咬着下唇想了好久,鼓起勇气道:“主上,吴姑娘那里,末将去领罪!我给公主偿命!”一言引得众人纷纷附和,居然抢着要去舍生取义。袁恕眉一紧,低喝:“统统都是混账!”更一指韩继言:“跪着!”韩继言立即起来跪好。袁恕斥他:“你死了姒儿能活过来吗?一命抵一命如果有用,不如拿我的命去抵,那样高兴的人还多些。”韩继言浑身一抖:“主上万万不可!”“我当然知道不可以!不然我早去死给非姐看了,至少能叫她解气。”袁恕不由得声高,一口恶气从胸腔顶上来直冲脑颅,眼前竟自天旋地转,手按住颈后往前栽去。韩继言眼明手快扑上去扶住,话音直打颤:“末将该死,主上醒醒!主上?!”好在袁恕只是晕一下子,并未失去知觉,缓得一缓尚还清醒。睁眼瞧着跟前趋近来的一群心腹爱将,各自眉眼哀绝,仿佛将要死别,袁恕惨笑:“从前怕死,可朝不保夕。哪知还会有死亦不由己的一天呐?”他攀着韩继言胳膊坐正些,喘一声说一句,“日间我话讲得重了,但有一点是永远不会收回的:我不会放弃!既然坐到了这个位子上,无论是否你们刻意推我上来,即便是顺势而为,这其中定然还有我自己的意志,我就不能轻易罢手。死是绝路,就该摆在最后去做,毕竟要死实在很容易,不是么?”韩继言喉头哽咽,哑声唤他:“主上——”袁恕拍拍他手,话意无奈,也坚决:“我的命已不止干系我一人,我身后依托的是整个玄部。一旦我放弃,那些子民就会面临赤部同样的命运。败族尽戮,这是千百年来西荒一贯的陋俗,实难在短时间内改变。而目前来讲,只要我还在,你们还在,这一切便有可能避免。趁还在这个位子上,我会做我该做的,你们也应当完成你们的使命和义务。把你们的勇气和力量借给我吧!而我会给予你们相应的地位。不要谈改革,先活下来,活着去拼前程。无论自己的,还是玄部的,抑或是整个西荒的未来,只有活着的人才可以见证。”“好!”这是韩继言说的,也是每个人说的。他们说的并不壮阔豪迈,然而这样一群年轻的生命聚拢在一起,奉同样的信念,秉同一个意志,无论个人的声音多么细微,合起来便成了可信赖,可期待。君臣有约,望能不负!蓦地,有急切的脚步声闯入,抬头看去,是张萌匆匆奔来。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