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上他问我,“你妈妈为什么不在家?”“我很小的时候,她就离开我了。”“她对你不好吗?”“不,她对我很好,但她来不及。”“离婚了?”“丧偶。”“你想她吗?”“不知道,我好饿。”“你刚刚没吃饱?”“这家好难吃,下次我们不去了。”“下次,是什么时候?”他站在我左侧,我的头向左偏,对视中电梯到达一层,开门的时候正好一人一半把我们分开。没人进去,又合上了。今天、明天、后天再往后,我的答复有千万种。隔着毛衣摸了一下胸前的平安扣,这是我妈留给我的,幸存的,唯一的。我常年贴身佩戴,将它藏在衣料之后,只露出脖颈上棕黑色的细绳,洗澡的时候也不会取下来。我说下学期我就回去读了,没有下次,你解脱了。他低下头,掩盖不了失落,说那就留个电话,你有不会的题,可以问我。我拿过他的手机存号码,问他这是什么牌子怎么紧急联系人都没有?他拿回去说不用设置,通讯簿上排在前面就好了。“那我要排第一。”他拿屏幕朝我晃了一下,说,“你已经是第一了,B开头。”他存了全名,问我怎么不戴围巾了。我说上次沾血,送去干洗了。他问能洗干净吗?我说不知道。我们在一楼站了好久,电梯再一次打开之前,我取下那枚平安扣,挂到了他脖子上。是块糯冰种,他们说颗粒感更有看头,不必晶莹剔透。有记忆起它就伴着我,那时候骨骼还没发育多久,五指蜷缩,正好握住,觉得它好大一块。长大以后,它好像缩水,直径仅占掌心的三分之一,正常葡萄的大小。如果我们的相遇注定是笔债,那我不欠你的。我没给他躲开的机会,也不让他再拿下来。说不值几个钱,四小门口老年广场那边有个古玩城你知道吗?摊子上砍价淘的,你戴着比我戴着好看。他没说话,我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也不知道刚才那番话有多少可信度。他问真的假的,我继续圆:“玉是假的,保你平安才是真的。”他转身走了,十几年后我才惊觉那天说错了,大错特错。玉是真的,平安是假的。那个寒假我回老家陪我爷爷了,他几次生病都不准我们送他住院,说是在医院待太久会被过了病气,不吉利。我们谁也不敢忤逆他,上一次他病倒,也在假期,我没写作业,什么也不做,什么也不说,就这么干坐着在电视机前陪他烤火。静默许久,他突然开口,“千儿,你是个好苗子。”“是吧?这话说给我爸听,他第一个不同意。”爷爷一边咳嗽,一边拉拢腿上的薄毯。补充,“是个,钓鱼的好苗子。”我笑了,咬着手边的茶盏,问他怎么说?他说,“鱼,试图比人狡猾。越贪,咬钩越痛。”我不打岔,仔细听着。“你坐近点儿,爷爷问你。钓鱼,最重要的是什么?要靠什么?”“靠饵。”“错,饵是什么?是噱头。钓鱼要靠心,你心越静湖面就越结冰。要是杂念太多,顾虑这顾虑那的,你的努力就会怎么样?就会打水漂。”他含着烟斗,双手一摊,仿佛一切真理尽在掌握。那次我陪了他很久,临走前他把手上的一枚金戒指取了下来,递给我。我捏稳了放在他床头,说不用,下次放假我还来看你。他笑着点点头。这次他没再给我戒指,他已经病得不认识我了。不知道还能不能一起过冬。葬礼结束我继承了他全部宝贝:鱼竿、浮漂、小马扎和渔夫帽。到家以后我给蓝一欢打电话,说我好饿。这句话算我们之间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暗号,我说我饿,不是真的饿,是平凡的借口。它可以被引申为我闯祸了,我好难过,我手足无措,我不开心......他不开心的时候,就会半夜带着我,把车开往外山。山上开花,就摘花;山上长草,就拔草。他不开心还有地方可去,我没有,只能打电话给他。我说我好饿,他说回家。我从十楼去了七楼,他开门问我想去哪,我说你带我去一个有鱼的地方。余地。他带我去了海鲜市场,进了一家大排档吃了一顿,问我好点没。我说还好。他知道我不太喜欢我爸,却很喜欢我爷爷,以前问过我为什么。我说因为只有我爷爷能打我爸。我爸从未打过我,哪怕是有一次去接我妹,我差点把我妹弄丢,他都没动我。我拥有太多包容,对他恨也无从下手。除夕夜,家政阿姨提前做好很多菜式放冰箱里冻着,江阿姨的任务就是把那些盘子放进微波炉解冻,再等烟花燃放时,看着春晚,往锅里扔一袋速冻饺。吃着过。延延今年10岁了,话也越来越多。她问我们为什么不能自己包,或者全家一起包。然后在某一个馅料里放一枚硬币,谁吃到就是赚到。一年来鸿运当头。我说,“别看电视上都这么演,硬币很脏你知道吗?”她说那能不能让她含一枚干净的在嘴里,含着守岁。我说不行,只有茶宠会这么做。她满5岁以后,过年我都会带她下楼,到小区花园里转圈,点仙女棒。今年没有,她突然病了,大年三十发起高烧,全家人在医院里陪她挂吊瓶。我不累,就是没休息好,老打呵欠。江阿姨就让我先回家睡觉,有什么需要再打电话给我。我说行。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