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合蕊摁住她让她别闹,继续指挥宫女们换热水,递丝帕,而稳婆则在床尾愁眉苦脸:“胎位不正,万一大出血……”鱼郦躺在床上,只觉眼前缭乱不堪,耳边聒噪混乱,她目光游移,落到青罗帐上,那上面印着一个颀长的影子,来回走动,像是极为不安。稳婆不敢决定,派了一个出去请示,赵璟道:“保大人,你们记住了,大人如果有闪失,你们各个都别想活。”鱼郦听不见他们说了什么,只觉得那稳婆再撩帐回来后,脸有些发白。她只觉眼前金星四熠,纷纷落落,好像浑身每一块骨头都在痛,思绪混沌之际,她感觉到自己的手被握住,定是华澜,这丫头铁定又在哭,整个人颤啊颤的,不定哭成什么样。鱼郦觉得好累好累,想安慰她,可总也睁不开眼,只有凭借着微薄的意识微勾手指,指甲剐蹭到她的手背,她好像愣了愣,随即把她的手夹在掌间。“没事,不要怕。”奇怪,这声音又不像华澜。倦意汹涌而来,鱼郦再也无力思索,歪过头,昏睡了过去。失去意识的瞬间,她依稀听见了婴儿的啼哭声,清脆高昂,宛若惊雷破晓而至。稳婆把孩子身上的血擦干净,用黄绫包裹起来,喜滋滋抱给赵璟,“恭喜官家,是个皇子。”赵璟还握着鱼郦的手,闻言略有滞愣,先将鱼郦的手好好放入被衾,才把孩子接过来。好生命大的一个孩子,在母亲的肚子里艰难活到今日,刚刚又差一点命殒,如此多舛,甚至还不是足月,叫声却这么清亮,看上去生命力那么旺盛。只可惜……长得有点丑。赵璟别扭地左看右看,他的脑袋好像是扁的,皮肤黝黑皲皱,鼻子还塌,真是没一点像他的地方。他再看看昏睡过去的鱼郦,多漂亮的一张脸,也不像她。孩子好像感知到了他的嫌弃,蠕动身体,嘤嘤啼哭起来,赵璟吓了一跳,只觉掌间的婴孩软软糯糯,好像稍一用力就要把他捏坏。他忙将孩子交还给稳婆,稳婆抱孩子下去喂奶。人几乎都跟着孩子走了,寝阁里又安静下来,赵璟坐在床边凝睇着鱼郦,抬手想要拂开她腮边被濡湿的青丝,将要触上,又缩手回来。崔春良在一旁道:“姑娘拼死生下了皇长子,官家能否开恩……”赵璟偏头看他:“开恩什么?”崔春良谆谆劝道:“孩子的生母需要名分,就算不是淑妃、贤妃,是顺容、婉仪也行啊。”“淑妃、贤妃、顺容、婉仪……”赵璟只觉这些字眼用在鱼郦身上极为讽刺,本来她可以顺顺利利地当储妃、皇后,如今混个妾室,还得靠他开恩。赵璟满心憎恨,可又因为刚刚生产时目睹的惨状而心下松动,他撩了撩她鬓边的发丝,道:“只要她求朕,她就可以和孩子一起离开冷宫。”话音刚落,鱼郦眼皮轻颤,睁开了眼。作者有话说:本章留言下会发100个红包哦,谢谢大家,晚安:)第22章 “有思,我求你了”寝阁里弥漫着一股血腥味儿, 哪怕合蕊往香鼎里撒了大把芸香,清馥的熏香盖不住血味的厚重,化作风丝丝缕缕往鼻里钻。鱼郦不由得皱眉。她这一皱, 赵璟却紧张起来, 问:“可是哪里不适?”自然是不适的,宛若撕裂般的疼痛附在身上,全身像是被打碎了重新揉搓在一起,骨缝发凉, 动一下就像在受刑。自十六岁以后她就极能忍疼,万千痛苦不过化作眉间一点颦,她摇头,问:“孩子呢?”崔春良忙要去把孩子抱回来,被赵璟喝止,他凝着鱼郦苍白的侧颊, 道:“孩子我要带走, 或者, 你舍不得,想他一辈子在冷宫里陪你。”鱼郦的指尖微颤, 声音里有艰难忍耐的疲惫绵软:“好。”赵璟竭力想从她脸上看见些什么,哪怕是怨恨,可是没有, 那双清媚的桃花眸里是一片寂落, 宛若盛光黯淡后的清冷,空空荡荡,什么都映不进去。好像已经没有什么能牵动她的情绪。赵璟只觉心头压着一块峦石, 仅存的耐心也告罄, 他道:“咱们说好, 这孩子以后就和你没关系了,他自有他的出路,你也别存什么念想。”他要走,崔春良端着拂尘虚拦,冲鱼郦比划:“姑娘,那孩子才这么小点点,离了亲娘多可怜啊,您向官家说几句软话,就几句,事情没那么糟的。”赵璟怒不可遏地让他闭嘴。鱼郦瞧着暴躁的赵璟,还有良苦用心的崔春良,想起了幼时的自己。有娘亲在时,只会觉得被管束;而娘亲不在了,才觉出这世间风急雨骤,处处是险恶,步步有关隘。她挣扎着想要坐起来,但身子实在虚弱,右手又用不上力气,只偏抬了一点,又重重跌回去。额间汗水淌下来,衬得脸色苍白如纸,她无助地轻唤:“有思。”赵璟正拂开绣帷要走,听得这一句,脚下像灌了铅,再也挪腾不起步子。鱼郦气若游丝地说:“你要带孩子去哪儿,就把我也带去哪儿,可以吗?”她轻轻舔舐干涸的唇角,艰难地说:“求你了。”她其实听见了,意识比身体更早的苏醒,听见了“淑妃、贤妃、顺容、婉仪”……她没有心气和力气去争什么,云藻宫的那一夜好像将她身上所有的执拗与傲骨都抽干净了,剩下一个躯壳,脑子空空,行尸走肉。她从前高估了自己,其实她支撑不住任何人的命运,包括自己。可孩子不一样,是她把他带到了这个一点也不美好的人间,她对他有责任。赵璟就在等她的哀求,可当真等来了,才发现心头的那块峦石并没有被移开,反倒重逾千斤,使他憋闷,使他想要大发雷霆,想要大开杀戒。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鱼郦在他这里永远都是错的。英勇无畏是错,软弱沉默是错;与他疏远是错,哀求他也是错;不想要孩子是错,把孩子生下来也是错……什么都错,什么都不合他的心意。可他的心意究竟是什么,他想要一个什么样的鱼郦,竟连他自己也说不清楚。少女时的她远不及现在的她坚韧谋略,可偏偏那个时候,他就觉得她哪里都好,举世无双。赵璟闭了闭眼,自嘲地轻笑,带着点认命的意味,决定落下这个台阶。她肯开口,不管是为了孩子,还是为了他,终归不算没有一点情义。鱼郦刚生产完,见不得风,赵璟让人在肩舆四周垂下绵帘,宫里的人都看见,四人举起的金雉尾扇下,内侍省用御舆抬了一个姑娘进崇政殿,秋风吹动层层叠叠的帘子,露出一角淡青的裙裾。鱼郦抱着孩子住进了赵璟的寝殿。这孩子是个急性子,饿了要吃,渴了要喝,稍有怠慢,便扯开一把清亮如铃的嗓子,放声哭起来。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