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鱼郦还未做出反应,便听一阵疾疾的足音由远及近,赵璟撇下一句“你胡说什么”,便拉起鱼郦走。正值深秋,迎面刮来一阵风,裹挟着落叶与寒凉,赵璟掀开鹤氅挡在鱼郦面前,直到这风渐渐停了,他嫌她走得慢,把她拦腰抱起快步塞进马车里。马车里有炭盆,有手炉,还有一只悬在窗帷上的葡萄花鸟银香囊。一进去,香喷喷的热气迎面扑来,熏得鱼郦打了个呵欠。赵璟把她揽过来,让她枕自己的膝,把鹤氅脱下给她盖上,温声说:“睡吧,睡醒我们就回家了。”回家。鱼郦细细品咂这两个字,无端品出一丝悲凉。她乖乖闭上眼,在颠簸中酣然入梦,等醒来时,她已经躺在崇政殿里的那张龙凤拔步床上,暮色四沉,床尾亮着一盏灯,赵璟坐在床边看她。鱼郦挣扎着坐起来,赵璟端来一碗热腾腾的杏仁冰糖羹让她喝。她从碗沿啜饮,赵璟一直等她喝完,才道:“窈窈,你就没有什么要对我说的吗?”鱼郦对着他笑,她不知道自己笑得怎么样,只知赵璟并没有因为她的笑而现出半分欢喜,他定定凝着她的面,末了,甚至还把目光移开,“你现在说,一切都可以商量,过了今天,就由不得你了。”说什么呢?鱼郦想了许久,还是想不出来。她勾起赵璟的胳膊,将头靠在他的肩上,像一朵饱经霜雪摧折的小花寻求庇护。赵璟似乎也没有了逼问的力气,他抚着她的青丝,与她交颈相依,久久未言。从这一夜起,鱼郦的日子开始变好。她能时时见到寻安,身边有合蕊相伴,寝殿里的鎏金台烛可彻夜长燃,薰笼烧得很旺,明亮如昼,温暖如春。赵璟也不像从前毫无节制分寸,她哭了他会哄,她摇头时他会妥协。安逸蚀傲骨,在这样舒适平静的环境里,鱼郦的思绪都变得迟缓,她不愿意去想很多,也很久没有看过那座阙楼。赵璟生辰的那一日,尚宫局送来了一袭新衣。是正红色的缭绫,十二幅褶裙大摆,肩上绣着柿蒂花,配以珍珠绣球花冠,还有一双缀着南珠的丝履。女官们伺候鱼郦穿着妥当,开始给她盘髻。其中有个活泼的女官,一边给鱼郦戴博鬓,一边笑着同她道:“娘子,你看看镜子,你生得真美。”鱼郦看了眼镜中的红裙女郎,忙抽出缎帕把铜镜蒙住。女官们左右相觑,不再多言,只默默为她收整妆容。赵璟在正殿等她,手中有一对夜明珠耳铛,玲珑璀璨,宛若星辰。他翻过来覆过去地看,嵇其羽站在御阶下,禀报完春闱的事宜,瞧着赵璟那全情投入的模样,试探道:“官家要不要再问问?”赵璟用软帕擦着夜明珠,“朕问了,她不说。”嵇其羽一口气梗在胸口,半天没上来。赵璟低头看他,茶色瞳眸里挚情缱绻:“她不说也不要紧,以后也别说了。她要是能骗朕一辈子,那她就是爱朕。”嵇其羽依稀记得,上一回赵璟这么个模样还是娶萧鱼郦当太子妃的时候。一年多过去了,两人都沉稳谨慎了不少。应当……嵇其羽竭力想自欺欺人,可他就是有种预感,这事迟早要崩,且要崩得比上回还难看。他正抽自己嘴巴,殿门开了,一簇耀眼的锦绣红光照进来,数名女官跟在鱼郦身后拉裙摆,她莲步款款,婀娜明艳,但因为花冠太重,手扶着脖子,满脸苦涩。赵璟急忙从御阶跳下来,将耳铛拿出来献宝,殷殷道:“我给你戴上。”鱼郦的耳垂短且厚,耳眼又小,赵璟费了好大劲儿才给她戴上。漆黑如云的宝髻下,一双明珠闪亮明熠,配上如画眉目,更像是从云端坠落的仙子。赵璟在她颊边轻啄了一下:“真美。”鱼郦笑着伸手给他擦沾在唇上的脂粉。嵇其羽轻咳了一声,“官家,娘子,咱们快移步慈安殿吧,大娘娘已经催促过多时了。”慈安殿门庭鼎沸,早就虚席以待。宁殊称病未列席,萧琅居左首,其下是两府三台的官员,因赵璟特别交代过,所以今日出席的多是年少有为的才俊,朗朗清姿,煞是养眼。月昙公主做为外宾,坐右首。她之下是以朱氏为首的官宦女眷,她们中有消息灵通的,知道今日排宴来的都是年轻勋贵,大多都带了自己闺女来,花钗罗衣,也是相宜。萧太后生性好热闹,在等赵璟的间隙,让她新得的伶人弹奏了琵琶曲,曲调悠扬,飘出殿门,正迎来圣驾。赵璟让鱼郦先去偏殿等他,独自入宴。众人参拜过,宴席开始。酒过三巡,月昙公主上前舞了一段剑,红裙飒爽,身姿曼妙,引来诸多称赞。赵璟看她舞剑时有些出神,待清醒,月昙已经端着酒樽上来要敬他了。赵璟含笑着一饮而尽。他道:“公主不要拘谨,这宴席不过是借花献佛,能让公主宾至如归,便该当其所了。”月昙笑笑,压低声音道:“臣女倒是不拘谨,只是瞧着这中原的男男女女们,各个端着身子细声细气的,累得慌。臣女还想,若是哪位姑娘也会舞剑,同臣女舞一段才好。”赵璟又是一阵失神,半晌才道:“这里怎么会有公主这样的人。”月昙兴致寥寥地回归席位。萧婉婉的目光紧随着月昙下来,嘟囔:“如此野蛮,如何能和中原的贵女相提并论。”朱氏拐了她的胳膊肘:“你小声些,叫人家听见。”萧婉婉下首的宁棋酒笑说:“野蛮怎么了?咱们官家说不定就喜欢这般离经叛道、不走寻常路的女人。”朱氏脑中有根弦紧绷:“这是什么意思?”宁棋酒瞧着这一对热衷于攀高枝的母女,笑靥中含了些幸灾乐祸的意味:“咱们听说书时都怎么说来着,且往后看,往后看你们就知道了。”话音刚落,御阶之上便传来赵璟清越的嗓音:“今日趁着朕生辰,有件高兴的事要说与诸卿听。朕之长子,出生数月,其母仍未得封。朕知外界有诸多传言,但皆有失偏颇,今日恰逢欢宴,朕将皇长子的母亲带来与诸位相见。”殿中静极,众人好奇地抻头遥望,萧太后歪头朝赵璟低声问:“有思,你这是要干什么?”赵璟道:“母亲,您今日若是失仪,就要回别宫永居。”萧太后顿时脸色煞白,还未做反应,赵璟已经从龙座上起身,亲自去屏风后,挽了一个盛装美艳的姑娘出来。众目之下,这姑娘身着红裙,头戴花冠,容颜倾国,华服伴在帝王侧,明明风光正盛,眉宇间却有一股不以物喜的飘逸淡然,气质脱俗,冠绝群芳。萧太后倏然变了脸色,像白日见了鬼。殿中官员女眷已开始交互私语,不知是谁说了句“这不是萧家姐姐”,众人齐齐将目光汇于萧家四口人的身上,萧婉婉紧抓着早已呆掉的朱氏,不可置信:“这……这……”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