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鱼郦听罢沉默良久,才道:“当初是我操之过急了。”不当家不知柴米贵,眼见每年大笔军费从国库支出, 而赵璟之前又免了诸多州郡的赋税,渐渐收不抵支, 有种坐吃山空的感觉了。毕竟如今已是治世,暂无战乱征兆,鱼郦首先想到的就是裁撤厢军。但朝堂上的水之深远超出她的想象。当时嵇其羽和文贤琛一起来见她,直言这几道懿旨太过激进,会招来朝中权贵的强烈反对。当时赵璟昏迷,太子寻安年幼,不宜在朝堂上如此大刀阔斧,只有徐徐图之。他们深思熟虑之后,只将其中比较温和的几项举措发布了出去,没想到还是激起了轩然大波。“这些武将大多是当年随父皇从襄州起事的,自居功高,舍不下手中的利益罢了。”赵璟端起茶瓯抿了一口,面上尽是不屑:“趁着我昏迷,欺负你和寻安孤弱,如今我醒了,自然有得是法子慢慢收拾他们。”再褪几次皮,他还是那个桀骜强硬的帝王。从前鱼郦最讨厌他冷血刚愎的模样,可是如今,他这副模样却让她莫名有种心安的感觉。大约是这世上恶人太多,而恶人终归还是需要恶人来磨。鱼郦忍不住笑出了声。赵璟正陷于心事,忽听身畔笑声如铃,转眸看去,见鱼郦拥被衾坐着,乌发如瀑披散于身后,茭白的面上笑靥恬静。不禁也勾起了唇角:“你想到了什么有趣的事,说出来让我也乐呵乐呵。”鱼郦缓缓收敛笑意,心道这可不能说,说出来你要恼的。她眼珠转了转,岔开话题:“我想带寻安出去走走,本来没想好去哪儿,寻安最近迷上了志怪传奇上的战神忘君,据说仙府在泰山,我们都想去泰山转一转。”赵璟早就知道她有去意,终究还是向他提出了。他思忖片刻,道:“如今天还凉,密州一带正在闹匪患,你倒是不怕,可带着寻安万一遇上贼寇那可怎么办?”赵璟竭力让自己的语调平和,不带一丝私心情绪,但实际紧张得很,掌心里腻了一层薄薄的冷汗,生怕鱼郦坚持要走,若是那样,他是不能硬拦的。鱼郦低眸沉默了片刻,道:“你说得也是,还是等把密州的匪寇清剿干净吧。”寻安还这样小,她不想过早得让他见识到世间的杀戮险恶。赵璟在心底默默长舒了口气,看了眼更漏,起身道:“天色晚了,你早些休息。”他转过身要走,手刚抚上珠帘,忽听鱼郦在身后问:“有思,你的头疾好些了吗?”赵璟唇角噙上笑意,原来她还记得。他道:“无碍了,吃药还是能压制的。”鱼郦面有忧色:“万俟灿说那些药于身体有害,不可长久服用。我明日要出宫去看她和蒙晔,你有没有空和我一起去,让万俟灿再给你把脉。”自打赵璟苏醒,万俟灿白日就不再进宫,而是在蒙晔的酒楼对面开了间药庐,悬壶济世,普度众生。明日没有朝会,赵璟答应得爽快:“好啊。”清晨天光微熹,鱼郦想把寻安唤起来,谁知他昨夜回了自己的寝殿为父母感情长吁短叹,忧心不已,直到子时后才入睡,清晨赖着床,怎么也不肯起来。鱼郦只有嘱咐乳母好好照料,独自出宫。从紫宸殿出来,赵璟已经候在云阶之下了。他穿了一身帝释青斜襟缎袍,袍摆刺绣着祥云仙鹤,一头乌发整整齐齐绾于玉冠中,迎着晨风而立,俊秀飘逸,自成一幅水墨。鱼郦微愣,赵璟已经迎上来,将他备好的披风给鱼郦系上,“早上和夜间一样寒凉,你怎么穿得这么单薄?”他低下头认真地给鱼郦系披风,修长如玉的手指在丝绦间翻转,两人靠得极近,能闻见彼此身上的熏香。鱼郦突然看见赵璟头上有一根白头发,伸出手想要给他拔下来,指腹刚刚触到他的发丝,又停住。赵璟察觉到她的动作,抬起头向她投去疑惑的眼神。鱼郦摸了摸自己的鬓发,“这里,你有一根白头发,待会儿让阿翁给你拔掉。”赵璟一怔,旋即笑道:“不用拔了,反正以后还是会再长的。”这话说得莫名有种伤慨的味道。两人相顾沉默了半晌,赵璟道:“走吧,马车已经备好,我让他们候在宣德门外。”正是草长莺飞的时节,御街上热闹非凡,商肆挤挤挨挨从街头到街尾,早早开门纳客。蒙晔的酒楼在晨晖门外的东角楼街巷,三层歇山顶小楼,雕栏阅台,朱漆木门大敞,门前有两个看着十分精神的堂倌在迎客。鱼郦和赵璟进去,此间不是用膳的时辰,正堂冷冷清清,正在拨弄算盘的蒙晔一眼瞧见他们,立马迎上来。“窈窈……”蒙晔完全换了装束,穿一件软缎绸袍,系鎏金腰带,面上笑呵呵的,从他身上完全看不见当初令人闻风丧胆的玄翦卫都统的影子,只是一个普通的、一团和气的掌柜。他朝赵璟拱手,低声道:“我这小店何等荣幸,竟能迎来赵官家大驾。”赵璟环顾四周,笑说:“不必客气,你这日子过的,连朕都羡慕了。”蒙晔恭维他:“还不是仰仗官家英明,才能在太平治世里过几天安稳日子。”两人寒暄着,酒楼对面的万俟灿看见鱼郦来了,忙放下手中营生跑过来,她毛毛躁躁,临进门时被门前的石头绊了一下,趔趄着险些摔倒。蒙晔忙上前搀扶住,一脸紧张:“你小心些。”万俟灿道:“你去倒点山楂冰酿,我要同窈窈说几句话。”蒙晔摇头:“不行,你不能喝冰的。”鱼郦的目光逡巡在两人之间,笑问:“为什么不能喝冰的?”蒙晔轻轻抚了抚万俟灿的小腹,朝鱼郦眨眨眼。鱼郦忙道:“那是好事啊,怎么没听你们说?”万俟灿横了蒙晔一眼,气道:“算哪门子好事?才两个月就对我管东管西,成亲说了家里什么事都听我的,如今可倒好,这不能吃那不能碰的。男人啊一成亲就变脸,绝不是什么好东西。”赵璟将头偏到一边轻咳。万俟灿才发现他竟然也来了,忙松开鱼郦的手朝他作揖,“今儿是什么风竟将赵官家也吹来了。”赵璟竖起折扇点了点万俟灿,“你跟蒙晔真是一家子,连说话腔调都是一样的。”万俟灿飞瞥了蒙晔一眼,面上浮起些笑:“在市井久了,自然沾染了市井之气,若有僭越还望官家海涵。”赵璟道:“那是自然,朕得罪谁也不敢得罪药王。”蒙晔在一旁看着,觉得如今的赵官家跟从前大不相同,身上冷冽肃杀之气收敛,多了几分温润随和,竟还能跟人开起玩笑。鱼郦将万俟灿拽到一边,悄悄说了些话,万俟灿冲蒙晔问:“雅间收拾出来了吗?”蒙晔点头,将他们引进去。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