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目光涣散,额上淌着细小的冷汗珠,坐了一会儿,才起来去看鱼郦。她好像也睡得不安稳,细娟的眉宇略微蹙着,仿佛梦中有什么不甚美好的东西。赵璟的手轻轻抚上鱼郦的额,带着无限怜爱,默默看了她一会儿,为她和寻安掖好被角,自己仍旧去小榻上睡。窗外雨声如注,窗外亮着一盏孤零零的灯,他睡不着盯着那烛光看,倒生出些感慨。少时在都亭驿,每逢打雷下雨他就睡不着,襄州干燥,并不多下雨天,到了金陵才见识到那阴雨绵绵,雾霭不散的天气。他向来多思,离开父母时又太过年幼,身边无人开解,一个劲儿往牛角尖里钻。听着窗外雨声总是抑制不住地心想,襄州的父母在做什么呢?下雨时母亲定会把弟弟拥入怀中,这会儿一定舒舒服服地安寝。越这样想越觉得孤零零的,自己好像被整个世间所遗弃了。少年时的赵璟很长一段世间陷入对父母的憎恨和对自己被舍弃的怨怼,直到他有了鱼郦。与鱼郦相伴的那几年是他人生中最美好的辰光,他十分笃定,那样美好的鱼郦是他一个人的,绝不会被旁人夺走。赵璟翻转了身,紧凝着躺在床上的鱼郦,烛光下她的面容干净,流逝的时光似乎连碰都不曾碰她,一如当年。他烦躁不堪的心逐渐平静下来,忍耐着头隐隐发作的痛意,阖眸强迫自己入睡。一觉天明,睁开眼睛时,已有淡薄天光从窗牖涌进来,檐下滴滴答答,雨已经停了。今日有朝会,赵璟需得早起,他如常准备悄声出去更衣,却见鱼郦也醒了,正眨巴着眼看他。他轻步走到床边,看了看正熟睡的寻安,悄声问鱼郦:“怎么不多睡一会儿?”鱼郦道:“我想去见崇河。”迟早要做的了结,倒不如早做,免得梗在心里。赵璟的目光细细淌过她的脸,生怕她积郁,但见容色平静,却有种说不出的低落。他想起了昨夜的萧婉婉,心道:你呀,什么时候能像你那便宜妹妹那么狼心狗肺就好了。禁卫将崇政殿偏殿围得严密,赵璟早早派人将萧崇河单独带到一间小殿里,他亲自送鱼郦到殿门前,不放心地嘱咐:“不管他说什么,你都毋需往心里去。”鱼郦点头:“放心吧。”赵璟心想,放心?我是一点也不放心。他知道鱼郦素来心事重,生怕她想不开,还欲再宽慰,鱼郦无奈道:“好了,我知道了,我又不是个纸人,碰一碰就碎了。”赵璟忍不住拥她入怀,在她耳畔叮咛:“我多想把你藏在怀里,谁也不能惹你伤心。”说完这句话,他陡然一怔。两人已经许久许久没有过这等亲密的姿态,赵璟生怕鱼郦抗拒,一直以来都小心翼翼,连拉一拉手都得斟酌再斟酌。这纯粹是方才情不自禁。交颈相拥,甚至能嗅到彼此身上的熏香味。赵璟蓦地有些紧张,他生怕鱼郦不快,可拥着软玉温香,又舍不得放手。正当他患得患失时,他怀中传来鱼郦的声音。“有思。”赵璟像怕惊动什么,轻声答应。“你太啰嗦了。”赵璟轻笑:“胡说,我只是话多了一点点,我才不啰嗦。”“还有。”鱼郦的声音有些虚弱。赵璟忙问:“还有什么?”“你抱我抱得太紧,我快要喘不过气了。”赵璟慌忙松开她,低头去看。如墨晕染的昳丽眉目如浸在水雾中,给人一种湿漉漉的感觉,浓密的睫毛轻覆,遮住了眼底翻涌的情绪。她就像是个精心雕琢的玉人,给人一种精致且脆弱的感觉。赵璟的手徘徊于她的肩边,不敢近,不舍远。鱼郦抬眸看他,脸上含着温淡笑意:“好了,我知道该怎么做,我也不是喜欢一直折腾自己,让自己难受。”远方鼓声悠然,打破了初晨的静谧,朝臣们陆续入宫,将要早朝。鱼郦道:“你去上朝吧,我问崇河一些事情,很快就会回去,今日寻安不去学堂,我答应他要陪他扑蝴蝶。”赵璟失笑:“他竟然喜欢这个。”黏黏糊糊了一会儿,赵璟不得不放鱼郦进去,临分开时他道:“我们一起用午膳吧。”鱼郦答应下。赵璟站在丹陛前,一直看着鱼郦进了殿门,那朱漆厚重的殿门又合上,他才满怀担忧,依依不舍地转身去上朝。殿中焚芸香,淡雅清宜,萧崇河坐在书案后,褒衣博带,面容清俊,一如从前世家里出来的矜贵郎君。他似乎料到鱼郦会来见他,并无惊讶之色,“阿姐,你来了。”将一瓯新斟的热茶推出去,鱼郦却只是看了一眼。萧崇河脸上漫过些许苦涩,“如今,阿姐连我经手的茶都不肯喝了。”鱼郦摆弄着太师椅,坐到他对面,淡淡说:“因为阿姐也拿不准,你如今还有什么是不敢做的。”萧崇河摆弄茶具的手一顿,“我做错了吗?”他抬头看向鱼郦,“他杀了父亲,我为父亲报仇,我做错了吗?”鱼郦道:“他只是做了一个君王该做的事。”萧崇河猛地撤回手,瓷瓯被拖出刺耳的声响,“所以,阿姐一直都知道。”这些年他愈加疏远这个姐姐,无外乎就是心里一直存了这个猜测。姐姐到底知不知道呢?姐姐是知道的罢。不,那是父亲啊,姐姐知道怎么会无动于衷?猜疑像毒蛇的蛇信,一下一下舔舐他的内心,直到充满怨毒,再也压抑不下去。鱼郦道:“崇河,一直以来你都想错了,他只是你和婉婉的父亲,并不是我的。”萧崇河面色骇人,“就算父亲对你有失,可那毕竟是父亲……”“你没明白我的意思。”鱼郦平静地说:“他并不是我的父亲,不管从心上,还是从血统上。”萧崇河的表情骤然僵住。鱼郦道:“你还不知道吧,当年官家之所以下定决心要杀他,是因为靳言到御前说了一件事。十几年前,戎狄可汗入京,商讨两邦交好,议和岁币之事。当时父亲就是负责议和的官员。在岁币一事上总是谈不妥,戎狄可汗不肯让步,可是他好色,向萧琅提出了一个要求。”萧崇河神思敏捷,看着鱼郦冷血的模样,脑中生成了一个可怕的猜测,他直觉荒谬,不愿意相信地摇头。鱼郦的言语甚是流畅:“蛮荒之地的可汗,不爱秦楼楚馆的艳色,偏喜好名门贵妇,那一夕无耻的交易,便有了我。”萧崇河呆楞片刻,忽得倾身激动道:“这不可能!靳言在胡说,你别让人骗了。”一声轻诮的冷笑:“崇河,你别骗自己了,你没见过月昙吗?”萧崇河像是当头挨了一棒,脸色惨白,双目黯然无光,他轰然坐回去,“不可能!”鱼郦道:“当时事情泄漏出去,萧琅为了掩盖,不惜杀人灭口,而他灭口的对象是当时的三馆秘阁侍郎,也就是靳言的父亲。”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