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鱼还烫着,在姜守言嘴里滚了几圈,他才哈着热气开口说:“好吃。”程在野刚想从锅里夹一块,嘴边就喂过来块鱼肉。他偏过头,姜守言说:“挑了刺的。”程在野笑着吃了,也给姜守言喂了口挑完了刺的鱼。两个人你一口我一口,从外面的小凳子上吃到车里,慢悠悠把那锅鱼吃完了。程在野脱了手套,拿着电磁炉抓了几把雪在里面飞快裹了几圈,雪天洗锅就这点好,油渍很容易就和雪凝在一起,三两下就能洗干净。姜守言从他手上接过洗干净的锅,又把热水袋递给他捂手,重新收拾好收纳箱,把东西全部塞进了前座。车内空间狭小,东西只能前后移动着放。他们俩都没有再走的意思,就准备在这片寂寥的土地过夜。远处的太阳还没完全下山,程在野靠在姜守言肩头看着车窗外连绵在雪地上的金光,突然开口问:“姜守言,你想看烟花吗?”姜守言摸了摸他毛茸茸的头发说:“这个天你去哪里弄烟花?”程在野把手里的热水袋举到姜守言面前晃了晃,说:“雪做的烟花。”程在野又重新烧了锅雪水,装进大的保温杯里。“这里可以吗?”他踩着点,回过头问蹲在地上摄影的姜守言。手机屏幕只框住了一小部分世界,那个世界的背景是金色的,太阳挂在程在野身后,他成了一个虚化着金光的黑色剪影。姜守言说可以,然后点开了手机的录像功能。程在野猛地扬起手臂,把保温杯里的水从前往后以一个圆弧状向外泼去。滚烫的水骤然接触极冷的空气,瞬间凝固成冰四散而开,世界在姜守言眼前虚化,变成染着金光的冰雾,又在镜头里永恒,在这片寂寥的土地上,带着一种绝望的浪漫。姜守言从镜头里看着程在野走出那片云雾,走到了自己跟前,他蹲下来,脱下手套,捧住了姜守言的脸。“怎么哭了。”哭了么?姜守言眨了眨眼,可能天真的太冷了,连悲伤都是后知后觉,他感觉到了脸上淌了热意,然后在程在野眼里,不受控制地越淌越多。他摇了摇头说:“我不知道。”程在野就抱着他说:“那就不要想。”“发泄出来吧,姜守言,想笑就笑,想哭就哭,这没什么的。”这没什么的。姜守言突然在这句话里松懈下来了,然后又思维滞缓地意识到原来他一直都是压抑又紧绷的。他现在的快乐是在透支未来的快乐,他现在的行动力是在透支未来的行动力,透支的越多,反弹的越严重。他想到这些会觉得压抑,但他又不可避免地需要透支,需要再多一点快乐,需要再多一点行动力,直到他彻底走不动的那天。他靠在程在野肩头,看着太阳一点一点下了山,他觉得那一天好像快来了。姜守言埋着眼睛在程在野肩膀蹭了蹭说:“我们回车里吧。”太阳下山后,天黑的就快了,姜守言和程在野盖着被子,各自蹲守一个角落,在给对方写信。薄薄一张信纸,能写的极其有限,姜守言只能挑最直观的痛苦来写,越写越痛苦,越痛苦越写,写完最后一个字的时候,他好像也简短地回顾完了自己的一生,红着眼睛,脑子嗡嗡地看着信纸上一行行过往。他怕自己忍不住想撕掉,匆匆折起来塞进了信封,然后再一抬眼,对上了程在野的眼睛。程在野早就写完了,安静地看着他。姜守言觉得这层安静里好像还裹着别的东西,在彼此都捏着信封的那一瞬间,在相互对立的空间,姜守言突然意识到,程在野夜里睡不踏实不仅仅是因为之前自己突然的离开。他想到了另一层原因,他在昏黄的阅读灯里注视着程在野的眼睛,问出来的时候带了一种微妙的爽感,就像是他在自己手臂划伤口,看着血涌出来的那一瞬间的感受。他问:“程在野,你很怕我死掉吗?”程在野眼神有很明显的波动,姜守言看见那双一直都很温暖的眼眸里一点点、不受控住地蓄上了泪。程在野往后仰了头,视线却没错开,他笑着说:“我怕啊,我当然怕啊。”他怕自己睡一觉起来见不到姜守言,也怕自己睡一觉起来永远也见不到姜守言,所以他总是抱他抱的很紧,总是在他稍微有点动静就猛地惊醒。姜守言紧紧捏着手上的信封,捏出了一个不明显的褶皱,他微哑了声音问:“那你想跟我说些什么吗?让我好好活着,让我不要死吗?”程在野说:“我想说无论你是什么模样我都愿意接受,我爱你,我会一直爱你。”姜守言湿了眼眶。“所以你能不能稍微也接受一点点自己,”程在野说,“接受自己暂时的脆弱,接受自己暂时的无能,接受自己暂时的颓废,什么都不要想,只是接受自己所有不好的一切。”“然后成为一棵树,一棵没有思想的树,只是单纯为了活着而活着。”他声音有很轻微的颤抖,抖在姜守言心口,让他想起了程在野之前说过的一句话——人是怎样一步步从植物变成动物、小孩,最后再长成大人的。姜守言之前听不明白,现在却好像懂了。他偏过头,哭着笑了:“你真是……”喉口哽了哽,一字一字,说的困难极了:“在旧金山就光学这个了么。”“对。”程在野也跟着哽咽,“所以你愿意相信我吗?”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