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哭。”男人低声哄他。倘若此刻对方说这句话时候的语气传到外面,恐怕会让基地里所有人大跌眼镜吧。他想着,泪水还是蓄在眼眶。他并不是个多么脆弱的人,事实上,在遇到男人之前,他已经很多年都没有哭过了。但对方总是有让他落泪的本事。他忽然用孱弱的手死死抱紧了他,像是绞紧的绳索或者藤蔓。但他的身体却又像一摊融化的水般柔软。他可以任由被肢解,也可以随意被切割。但他确信身上的男人并不会这样做。因为……他爱着他。爱。很多年前的一个雨夜,他坐在一个人的客厅里,看着已经过世的母亲出演的电影。电影里,美人鱼的长发散于海面,目光追逐着海平面上远去的船只。女巫问她:“你为何想要变作人类?”“因为爱。”“可人类的爱,是令飞蛾殒身的烈焰,是伊甸园中的禁i果,是永世难脱的锁链。你只是一条小美人鱼,不该踩着刀尖奔赴牢笼。”“不,我想感受烈焰的温度,即使我会像蜡烛般被烧融;我想品尝果实的甜美,不怕为之承受责难与罪孽;我挣开的是牢笼,奔赴的是自我与新生。这海底太冰冷,我已片刻都忍受不住。”当巨浪拍击到礁石上的那一瞬间,他的唇被紧密地封住。他尝到了果实甜美的汁液,肌肉和神经在一种近乎战栗的麻痹下得以放松。男人熟练地一只手从床头拿过针剂,注入到他手臂的静脉之中。药物浸润到他的血管和神经末梢,为他竖起修复与阻挡的屏障。那些堆挤在窗边的幢幢鬼影与魑魅魍魉散开了。外界从所未有地安静。连同他自己,也安静了下来。只有身体还在微微痉挛颤抖。“夷渊。”他喊他的名字。“嗯,我在这里。”对方说。殷夷渊给他注射了剩下的第二针、第三针。然后抱起他去了浴室。他的身体绝不适宜过多的折腾,仔细清洗干净之后,就又被轻轻放回到了床上。男人摸了摸他的头。“睡吧。”他有些不舍这片刻而珍贵的安宁。但是药物里含有镇静安宁的成分,让他的眼皮逐渐开始沉重。爱人的气息就在身边,令他感觉很安全,终于,他被彻底地安抚了,陷入了沉眠。*梦中。鬼魅的。低柔的。黏腻如同蛇蜥的声音。【看看啊,多么脆弱的城市。】【看看啊,蝼蚁卑微地苟活。】【到处是污浊而充斥肮脏的欲念,薄弱又动摇不定的意志。】【洁白的灵魂,绝望的灵魂,美丽的灵魂。独一无二的灵魂。为何还要在这污浊的世上挣扎沉沦?】【来吧。】【来到星空之上。】【吞下令人羡慕的永生之果,到达永恒幸福的极乐之国。】【诵念我的名字,回应我。】…………“确认,南美基地已经沦陷。”“为什么南半球会忽然遭遇第二场陨石雨?”“这是神的警告!是警告!”“闭嘴!这些游民是怎么进来的,把他们拖出去!”“你们——违逆神的旨意,妄想在神的审判下挣扎求存,但越是挣扎,越将承受神明加重的怒火,我们都会死!都会死!”“天啊,他身上有炸弹——!”纷杂慌乱的脚步声。枪响。爆炸。通讯器里骤然断掉的信号。药柜的针剂滚落在地上。玻璃破碎发出声响。“发生了什么?为什么所有东西都在动?”“地震,是地震!”“不!!!空气过滤装置裂开了,得马上抢修——”“没时间了,丧尸马上就会从缺口涌进来……快点疏散居民,快!!!”*密闭的房间。六面墙都是冰冷的钢铁,只有左手边有一扇铁门。门上张贴着一张《基地观测值检查细则》。“为保证基地安全,基地居民需要每日接受三次感染数值监控器检查。数值70以上,可在基地自由行动。数值50至70之间,必须接受基地监控与限制性防护措施,不可前往聚集性场所。数值50以下,强制隔离。数值20以下,直接抹杀。任何试图隐瞒和修改观测值的行为,都将视为背叛人类基地,一经发现,判处死刑。”他躺在床上,特制的感染数值监控器戴在他的手腕,始终保持开启状态。监控器上显示的数字,是一个鲜红的“1”。他看着天花板。天花板上装着摄像头和机关枪口,大片的钢铁反射出金属的冷光。但他看的并不是它们。而是星空。就在他眼前,一轮红月挂在天边,漫天星辰正闪烁。他过早地失去了父母。小时候,唯一会一直陪伴着他的,就只有这片美丽的、恒久的星空。后来他考上了大学,成为了天文系一名学生。他可以和自己喜欢的星空长相伴了。再后来,有人走进他一个人的世界,执起他的手。他们在星空下拥抱、亲吻、寻觅快乐、融合孤是谁?谁陪着他?他的肩膀忽然被大力摇晃。男人低沉的、稳定有力地声音传进耳膜。“谢眠,看着我!看着我!”眼前景象变得模糊,如同烟雾般散去。一张熟悉的脸出现在他眼前。那张脸的轮廓线条冷冽优美,像覆着远山冰雪,又在凝视他的时候,消融了寒意,拥有了温度。“夷渊。”他轻声开口。而后,他才听到房间里尖锐的警报声。视线越过殷夷渊的肩头,一排黑洞洞的枪口对准了他们。一个年轻的研究员在门口,对着他们大喊:“教授!这太危险了!他的观测值太低,随时有异变的风险,您是基地研究院所有研究员的领袖,不能这么靠近他!”他认得这个人。对方是殷夷渊一位同事的儿子。末世还没有到来的时候,他去旁听爱人讲座的时候就经常见到这个人。几百人的教室里,对方永远坐在第一排的座位,讲座结束前的提问时间里,手也永远高高举起。现在,看衣服,大概是研究院的助手之一。“出去,云昙。”殷夷渊道。云昙愣住了,“可是教授……”“出去!”冰冷的语气,没有任何商量的余地。门口的声音终于安静了下来。而冷冰冰的枪械仍然正对着他们。然后,男人俯身,宽阔的背遮住了他的视野。他的额头被轻吻了一下。他能嗅到对方身上淡淡的香气。冷冽、遥远,和自己身上药物苦涩与死亡腐朽的气味混杂起来,形成一种新的味道。像是黑暗潮湿的墓地里,一丛洁白的花的味道。它让夜晚安息,让死人长眠。“你说自己只要闭上眼睛,就能看到星空。”殷夷渊抱着他,低声道,“答应我,不要再看了。”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