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事儿也只有少将军做得出来,普天之下再寻不到第一个。寒酥抬手扶额。——少将军根本不是听劝的人,她们劝也无用。再说了,皇太女都没意见,她们能有什么意见?以寒酥吕鬚为首的女官们眼睁睁看着王离拆下鹤华头上的冠冕。少了悬着九旈的冠冕,鹤华一下子轻松很多,按着脖子晃动着自己的头,连呼吸都觉得顺畅不少。“恩,还是不戴更舒服。”鹤华揉了下自己的脖子。“那当然,这东西比我想象中要重。”王离点头。王离把冠冕拿在手里拎了拎。不比他的头盔请多少,但他头盔是把他的头整个包裹在里面,冠冕不一样,是直接压在头上的,受力角度不同,戴冠冕便会比戴头盔难受很多。更别提这位皇太女是富贵乡里长大的,金尊玉贵娇滴滴,肩不能挑,手不能提,让她戴着这样的冠冕,对她来讲与上刑没什么区别。——唯一不同的是她很喜欢这个冠冕,他取下之后她看了好几眼。王离把冠冕放在离鹤华颇近的案几上。“吃点东西垫垫肚子。”王离道,“祭祀宗庙是个体力活,不吃点东西熬不住。”鹤华点头,“你也吃点。”“对了,章邯呢?他刚才吃东西没有?”女官们打开一早便准备好的食盒。食盒里是些容易克化的点心与肉脯果脯,精致摆在碟子里。王离抬手拿银筷,用银筷子夹起一块肉脯送到自己嘴里,“都说我兴奋,我瞧着他比我更兴奋,一晚上没睡,东西也没吃,不像人,倒像是钢铁打的身体。”“不吃不睡怎么撑得住?”鹤华蹙了下眉。她虽睡得时间短,但也睡了两个多时辰,折合时间四个多小时,梳妆时便吃着东西垫肚子,吃饱喝足才上了轿撵往宗庙走,可尽管如此,厚重的衣服与沉重的冠冕还是把她折腾得够呛,累得浑身酸疼没什么力气,再想想章邯,不吃不睡还穿一身盔甲,再怎样是钢铁打的身体也遭不住。“寒酥,叫章邯上来。”鹤华道。寒酥有些犹豫,“太女,这怕是不好吧?”“这有什么不好的?”王离道,“你放心,你家太女绝对不是第一个打破常规的继承人,这种事情陛下也做过。”“阿父也做过?”鹤华一下子来了兴致,指了指被王离放在案几上冠冕,“他摘了冠冕?还是偷吃东西了?”王离道,“都做过。”“原来阿父也不是生来便稳重内敛的,年少之际与我一样调皮。”鹤华噗嗤一笑。“那当然。”肉脯味道颇为不错,王离又吃一块,“纵观历代秦王,哪一个是循规蹈矩的?”“陛下又是六合一统的千古一帝,自然与旁人更不一样,做出来的事情也更匪夷所思。”“陛下,皇太女怕不是跟您做了一样的事儿。”蒙毅忍俊不禁,向放下轿帘向闭目养神的嬴政道。嬴政眼皮微抬,“摘了冠冕,在车辇上偷吃东西?”“冠冕有没有摘,东西有没有吃,这些臣不清楚。”蒙毅笑道,“但臣方才看到章邯被太女叫上了车,周围的礼官脸色极为难看。”嬴政不置可否,“不过是将人叫上车辇罢了,有什么可大惊小怪的?”“王贲呢?叫王贲上来。”“臣这便上来。”车厢处响起王贲的叩门声,“外面太冷了,臣正想进来取取暖。”嬴政掀了下眼皮,“你一个南征北战的将军,竟还会怕冷?”——不是怕冷,是异常畏冷,早年攻打燕国时留下的病根。那时的王贲已打过楚,灭过魏,不再是吊儿郎当的观众贵族,而是能独当一面的大将军,燕国在极北之地,他攻势甚猛,燕王便逃窜辽东,跑了燕王便不算灭过,他便领了几百轻骑,千里迢迢追击燕王到辽东。燕王以逸待劳,而王贲与将士们冻伤大半,没有补给与粮草,迎面撞上燕王的军队时,他们已在大雪中急行军几个昼夜,几日不曾合眼不曾好好吃东西,可尽管如此,王贲还是赢了,大破燕军,擒拿燕王,将千里之外的辽东之地纳入大秦版图。他不知道王贲是怎么赢的,更不知道王贲经历了什么,只知道王贲把燕王提到咸阳时,两只耳朵冻烂大半,十个手指头肿得像是萝卜头,走路时姿势不大对,不用看也知道是脚指头也冻烂了。辽东之地太冷,冷到让永远一身锦衣银甲的将军容颜大变,一身冻疮,甚至还因为耳朵被冻烂而被人戏称为半耳。那是他第一次勃然大怒,也是第一次在登基之后亲手杀人,鲜血溅在他脸上,被杀之人脸上的惊愕尚未褪去,一双眼睛死死盯着他,至死不敢相信他会为了一个称呼而杀他。——那人是他的堂兄,位高权重的宗亲公卿。殷红的血迹铺满地,所有人如同被人扼住了脖颈一般不敢大口呼吸,他在一片红色中慢慢回过神,听到脚步声在他身后响起。来人是王贲。脚上的冻疮最难好,他的步子略有些蹒跚,与过去的健步如飞有很大不同,王贲走到他身边,抽出他刺进堂兄胸膛的佩剑,而后抬手一挥儿,将那颗死不瞑目的脑袋斩了下来。这一次温热的鲜血没有再溅到他脸上,因为王贲用衣袖给他挡了去。堂兄脑袋骨碌碌滚着,王贲抬脚踢开,俯身扯着堂兄尸体上的衣袖,将他佩剑上的血迹擦干净。“陛下若想杀人,何必亲自动手?”一片死一般的寂静中,王贲轻笑着开口,仿佛说的不是他杀堂兄,而不是再平常不过的事情,“陛下想杀谁?告诉臣,臣替您杀。”“杀人这种事儿,臣最拿手。”佩剑上的血迹被擦干净,男人将剑送到他剑鞘,凌厉眼眸扫过尚未从震怒中回神的公卿大夫,清朗声音响在大殿,“你们可看清楚了?此人为我所杀,与陛下无关。”这就是清凌傲气欺骄阳的将军。哪怕满身是伤,走路蹒跚,也能压得一众公卿大夫们鸦雀无声,敢怒不敢言。王贲是他手里最为锋利的一把刀,锐气逼人,见血封喉。但也是一把伤痕累累到触目惊心的刀,让他午夜梦回都为之心惊的刀。嬴政微敛眼睑,斟了一盏热茶。“当然怕冷,咸阳的冬天太冷了。”王贲掀开轿帘,直接上了轿撵。车辇外,上了年龄的礼官们目不斜视,见怪不怪。——慌什么?这些都是陛下玩剩下的东西。陛下登基的时候才十三,身量尚未完全长成,穿着隆重的礼服,带着分量极重的冠冕,走了不过半刻钟,便将这位少年秦王的额角压出了红痕。那时的王老将军仍在,上将军王贲还是少将军,作为亚祭跟在陛下身后,看陛下有些吃不消,刚上车辇,便自作主张摘了陛下头上的冠冕。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