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么重的东西,为什么没人帮他?因为李环和车夫都看傻了,沈聿半张着嘴直直盯着筐子,那是一筐马粪。随后,他亲眼看着那个抓过马粪的娃攀着车厢跳进车里,明明对面有地方,非挨着他身边挤着坐,还露出一排没有长全的小牙,扯出一个可爱的笑。沈聿往一旁躲了躲,满脸写着:你是谁家的娃?你不要过来啊!怀安又往他身边靠了靠。沈聿算不上有洁癖,但那只小手扯过他的袍袖时还是起了一身鸡皮疙瘩。“这是要干什么?”沈聿面对城下数千倭寇都没发出过如此惊骇颤抖的声音。“堆肥呀,昨天跟您说过的。”怀安从身上拿出小本子——第三章 第五条:肥料。沈聿捂着额头,命车夫出发。桐轮碌碌,马车稳稳驶离胡同,转进宽阔的大道。这一带品官聚集,每天寅时街面上会有不少赶着上朝的马车,街边零星几个赶早出摊的朝食摊子。好在现在是辰时,官员散朝后各自去了衙门,沈聿不至于拉着一筐马粪与同僚的车马同行。沈聿的心情稍微平复了一些:孩子养到这么大也不容易,擦干净应该还能要。于是掏出手帕,用水囊里的水沾湿,扯过儿子的手,不太温柔的帮他擦手。世子一早就等在王府门口张望,等怀安来了,朝沈聿行了个礼,身后的太监径直去卸车,将一筐马粪拎进世子所,一路小跑,怕谁会抢它似的。祁王要见沈聿,两个孩子勾肩搭背的往世子所方向走,一路还在谈论月亮的粪就是比其他的马多,吃得多拉得多云云。到了世子所后园,发现荣贺也搞了几筐马粪,这下尽够了。“叫花伴伴来,他有经验。”荣贺无厘头的来了这么一句。沈聿来上课的时候,两个孩子已经洗净了手。他紧闭门窗,尽量不去听外头铲粪的声音。后园,雾气缭绕,宛若仙境……如果不闻味道的话。从科学的角度解释,马粪中含有大量的纤维分解菌,堆肥时会产生高温。花公公蒙着脸,举着铁锹,将打湿的马粪和枯叶干草一锹一锹的混合,常年不事劳作的太监头儿,累的哼哧哼哧直喘。“咱这是……造的……什么孽,咱爹咱爷都是铲粪的,小时候家里穷,儿女太多,实在养活不起了,看咱长得最矮最小,把咱送进宫来……可咱又没有子孙……为什么还要铲粪!”“这叫堆肥。”刘伴伴纠正他。“有什么区别!”花伴伴杵着铁锹,带着哭腔哽咽:“进了宫都躲不掉铲粪的命!”“你往好处想,也算继承祖业了。”刘伴伴劝道。花伴伴用衣袖揩了把泪:“咱内心是拒绝的……咱从来也不想……”刘伴伴道:“快别白话了,早做完早收工。”第64章 【永历三十七年十一月朔日, 日有食之,众星乃见,须臾复明。】这天官员休沐, 沈聿的舅母做主遣来一个婆子,顺便应怀安的邀请,将陈甍送到沈家玩。这位姓王的婆子五短身材,面善但不木讷, 送她来的管事说:“王妈妈做事牢靠、手脚麻利、照顾孩子也尽心,太太只管放心的用。”芃姐儿没一会儿就跟她熟了,眼见她带孩子耐心, 许听澜心里一块大石头总算落了地。玲珑得了太太一句准话, 不会随意打发她配下人, 心里踏实了不少。去了成衣铺后机敏的很, 做事格外勤快,浆洗洒扫熨烫理货算账,样样都能学着做。起先只在楼上转悠, 一忙起来难免要下楼, 为避免不必要的麻烦,她将头发在头顶挽了个髻,罗帽青衣, 小伙计的打扮, 利落极了。许听澜见状,也不再提另作安排的事, 只说要她好好做, 再过两年将她放良罢了, 姑娘年纪大好,就这样留着, 她心里也不落忍。玲珑拉着她的手央求:“好太太,今后就留玲珑在铺子里吧,别将我放回家去,我什么都能做,什么都能学!”许听澜蹙眉:“你这丫头莫不是个傻的。”玲珑如拨浪鼓一样的摇头,她心里清楚得很,假使她今天被放回家去,明天又不知道要被卖到哪里,反正已经打定主意终身不嫁了,她宁愿自己的身契在沈家,也好过她的赌鬼父亲。既然话说到这儿了,许听澜也便不再管她,只要尽心尽力做事,她总不会亏待就是了。……祁王府一早赐下两筐柑橘,怀安和陈甍两个像半年前那样,围着茶炉烤橘子。王妈妈领着芃姐儿进来,芃姐儿指着炉子上的柑橘直咽口水。怀安故意不给她:“这也是便便浇的呦。”说完,还扔了一瓣儿橘子进嘴里,赞道:“好甜好甜!”炉子烤过,满口果汁,又暖又甜。芃姐儿鼓着白嫩嫩的包子脸,她在吃的方面很有些智慧,也不哭闹,反而很有逻辑的说:“有皮包着的,不怕!”怀安哭笑不得,掰了半个橘子,将上头白丝剥下来,暖暖的塞进她的小手。陈甍从书包里掏出一把不知从哪里弄来的鸟铳,虽然老旧,却是弗朗机纯进口,他将其绘成图纸,发现有许多可以改良的地方,因此异常兴奋,喋喋不休的跟怀安讲解其中的原理。怀安知道他的家伙都是报废品,也就不怕了,还拿在手里戳弄把玩。直到陈甍从兜里掏出一把弹丸,说:“这一把是真的,可以击发。”怀安一个抛物线就将它扔了回去,他可听说这些古早枪支是很容易走火的。“放心,我试过很多次了。”陈甍将怀安拉到隔壁院子里,找了个没人的空地,教他如何装填火药,如何压弹。这是一支短铳,比后世的手*枪长那么一点,不是燧石击发,而是用火折点燃火绳击发,用法比较麻烦。沈家不比见惯了火器的陈家,怀安不敢真的发射子弹,只敢对着空荡荡的庭院瞎比划。这时天光突然暗下来,光线穿过树叶的缝隙投影出异样的影子。“咦?要下雨了吗?”怀安奇怪,今天一早艳阳高照,风也很干燥,不像有雨的样子啊。陈甍举头看天:惊呼,“快看!”怀安顺着表哥所指的方向,只见一个黑影正渐渐遮住太阳,黑影越来越大,太阳越来越小,天地间陷入一片昏暗。“是日食!”陈甍道:“我听我祖父说过。”日食?!怀安一阵激动,这要是放在后世,属于有生之年系列,还不得搬着小板凳、捧着西瓜、扛着天文望远镜出来围观。他是了解日食月食的原理的,其实古人也了解——张衡在《灵宪》里解释过月食的成因,后世还出土过“日月合璧”的画像石。当然,张衡了解不等于所有人都了解,时下最普遍的观点认为:发生日食表示君王失德,发生月食表示刑律混乱。虽然又是“天人交感”的一套说法,但皇帝敬畏天变,因日食反思己过,审视自身德行,修改政令以弥补不足,这无疑是有积极意义的。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