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安虽然年纪小,从大人的只言片语中也能推断,当今皇帝是个不怎么修德的帝王,所以发生日食这种事,他还挺喜闻乐见的。陈甍望着漆黑一片的天空,太阳已经完全被遮住,只剩一个惨白的极细的光环,满目震撼。“呦,还是全食呢!”怀安看热闹不嫌事儿大,这是要下罪己诏的程度吧?须臾,太阳渐渐露出了脸,“光牙儿”慢慢变大,万物逐渐清晰。陈甍松了一口气:“真可怕,刚刚天像要塌了似的。”“嗯,确实。”怀安一本正经的点头。他内心的小算盘打的啪啪响,发生日食必然要祭天,翰林院不知道要写多少祭文,还要代皇帝拟诏书,像上天检讨自己的错误……这样一来,老爹就没有时间盯着他了,他沈七岁又能重获自由了!陈甍不明白怀安的雀跃所为何来,日食月食都是不祥之兆,小孩子应该很害怕才对。“这个送给你。”陈甍将短铳递给怀安。民间不禁鸟铳,只是对数量有所限制。怀安先是一喜,但鸟铳毕竟属于武器,还需要请示爹娘才行。透过月亮门往里看,老爹果然站在院子里,背着双手,面沉似水。怀安见老爹凝神沉思,不敢打扰,狗狗祟祟的贴着墙边溜走。“怀安。”沈聿叫住了他。怀安又狗狗祟祟的溜回来。沈聿揽过儿子:“害怕了吗?”怀安摇摇头,笑道:“就是天黑了一会儿,我才不怕呢。”沈聿囫囵着儿子的头:“真勇敢。”怀安点点头,从背后掏出一把鸟铳,忽闪着恳切的大眼睛:“爹,您勇敢的儿子想把这个收下,可以吗?”沈聿倒吸冷气,心都停跳了一下。“是萌萌表哥送我的。”怀安补充道。好像后世的小朋友收到礼物,只要说是好孩子送的,父母的接受度会高一些似的。“弹药呢?”沈聿问。怀安还以为老爹要试一试火力,忙将一把子弹连同火药瓶子都掏了出来。沈聿拿到手里掂了两下,道:“可以,爹帮你保管。”“啊?”怀安忙道:“不麻烦您了吧……”沈聿浅笑:“别客气,爹不嫌麻烦。”言罢,扔下风中凌乱的怀安,施施然回屋去了。怀安气得原地转圈,早知道就该留在表哥那里,他没事还能玩一会儿,这下可好,被狐狸爹一锅端走。……虽然日食是一个很常见的现象,但同一个地方每数百年才能看到一次全食。对小孩子来说,确实又好看又震撼,能跟儿孙吹一辈子的那种。对皇帝和百官来说,却摊上大事咯。日食发生的时候,永历皇帝正在丹房庆祝一炉丹药练成,结果乐极生悲,骤然间天昏地暗,身边的太监都是老人,不敢发出一丝响声,大殿内静的可以听见心跳。门外响起小太监报日食的声音。皇帝一袭道袍耸然立在大殿之中,可他根根分明的胡须已经开始颤抖。他虽自诩圣明天子,将朝政玩弄于鼓掌,可他在百官万民心中是个什么德行,自己也没有多少底气。日食是上天最直白的遣告,上天敢言万民之不敢言,派日月向他示警,说他是个无德昏君。他缓缓坐在画着八卦图的巨幅罡毯之上,心中大为惶惑,他日日敬天法祖不敢有丝毫懈怠,只为祈求国朝风调雨顺、国泰民安,可偏偏事与愿违,近几年灾害频繁,民不聊生,如今日食异象又在京城显现……为什么啊?他只是想安安静静的成个仙啊,为什么要这样对他啊!冯春问:“陛下,可要宣庆阳真人进宫?”皇帝摇头,颓然道:“更衣,着素服。”上天的法旨已经显而易见,他无法再接受更直白的谴责了。次日,首辅吴浚带头上书自省,素服上朝,停止宫内一切礼乐活动,举办隆重仪式,祈祷鼓噪,张弓射月,同时要下诏罪己,裁减膳食,赈济饥乏,重审死囚……这一系列的行为被称作“救日”,既君王要承认并修正自己的错误,使上天的谴责降到最低,不要累及万民。一时间,内阁六部九卿京城各衙门没了闲人,各有各的忙法。最忙的当属主持仪式的礼部和重审囚犯的刑部,翰林院隶属礼部,沈聿每日忙到将近天黑才回家。怀安看着老爹每天加班,家里的事全落在娘亲一个人头上,娘亲也比之前更忙了。之前那些瞎胡闹的想法不见了,只剩心疼爹娘,不但每天表现的很乖,不用大人操心,还亲自下厨炖了一盅鸡汤给老爹娘亲补身体。他上辈子经常被留在家里,小学毕业后就能摸索着做饭给自己吃了,论厨艺,他恐怕是一家五口中最厉害的,只是之前没有机会展示而已。看着面前两碗热腾腾的鸡汤,里面还放了菌菇,浮油已经撇去了,撒上一小把青白的葱花,沈聿和许听澜都呆住了。李环媳妇有些歉疚的说:“安哥儿有孝心,拦不住。”“无妨。”二人并未责怪她让怀安动火,端起汤碗,在怀安期待的目光中品尝一口。“好喝吗?”怀安漆黑的眸子在烛光底下亮晶晶的。许听澜惊喜道:“还真鲜呢!你是跟谁学的?”怀安笑着解释:“没学什么,鸡是李婶处理干净,又帮我切好,我直接下锅的。是这只鸡好,还是小鸡呢,一直吃小米,肉很鲜嫩……”沈聿先是欣慰的笑,这孩子还学会谦虚了。后来越听越不对劲:“你怎么连鸡吃什么都知道的这么清楚?”怀安道:“因为这是在世子所新养的鸡。”沈聿一口汤卡在喉头滚了两滚,呛的直咳嗽。许听澜也面露诧异:“世子所为什么会养鸡?”怀安理所当然的说:“因为鸡粪种菜,菜籽喂鸡,人吃鸡蛋,这是一个很好的循环啊。”亲娘抽气,亲爹扶额。“爹,娘,你们慢用,我去给大哥送一碗。”怀安像个店小二似的,端着托盘蹦蹦跳跳跑了出去。留下夫妻二人头脑发木,仍陷在这套循环里出不来。对世子所的情况知之不详的许听澜提出发自灵魂的一问:“这两个孩子才多大呀,就想着归隐田园了?”沈聿搓着佛珠:子不教父之过,教不严师之惰,行有不得反求诸己,有教无类戒急用忍……是可忍孰不可忍!他起身:“我去跟他谈谈。”许听澜拉住了丈夫,不知是在宽慰他,还是宽慰自己:“算了算了,不就是养鸡吗,小场面小场面。”“八佾舞于庭,他今天敢在王府养鸡,明天就敢在祠堂奏乐。”沈聿道。他最近写了太多的祭文,浑然一身正气。“看在这只鸡的面子上。”许听澜劝道:“很晚了,先喝汤吧,明天我来跟他谈。”沈聿微叹口气,坐回榻上缓了片刻,端起汤来喝了一口,十分‘客观’的评价:“汤还不错,只比娘子的手艺差那么一点儿。”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