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露水瓶子下压着一封信,信封上写着“方廷玉启”。抽出信,慢慢打开,只有简短的一句话:澄心厂之事,若有要紧,我会同你联络。她没有说再见,也没有说永别。祝青青就这样搬出了小公寓。从那之后,方廷玉和祝青青一段时间里再没见过,澄心厂运转一切正常,也没有任何事情要请示他这个挂名老板。直到九月份,方廷玉突然收到岳汀兰的来信,她告诉他,她考取了上海美专,十月份就要来上海读书了,让方廷玉和祝青青准备好为她接风洗尘。方廷玉思量再三,最后拿着信去澄心厂找祝青青。几个月不见,祝青青消瘦了许多,她正在办公室里看文件,见方廷玉来,淡淡道:“你来了,有什么事吗?”方廷玉把信给她,她看过后,脸上露出一点笑意:“那年岳先生来上海,就说过汀兰预备考美专,没想到真叫她考上了,到底是岳濯缨的女儿。”她提起往事来,他的心头也微微一热。目光一转,又落到墙上那张“澄心”上,正要说些什么,办公室的门被推开了,谢南邻握着一卷图纸走进来:“晚晚,我刚想到一个方案……”见方廷玉也在,他笑道:“方先生也在,那我就不打扰你们了。晚晚,等方先生走了,你来我办公室一下。”他走后,祝青青说:“我聘请了谢南邻做澄心厂的技术顾问,他是普林斯顿大学化学专业的高才生。”方廷玉“哦”了一声,表示知道了,又说:“没别的事,那我也先走了,等汀兰到了上海,再一起为她接风洗尘吧。”好极了,她是澄心厂的负责人,谢南邻是澄心厂的技术顾问,他们才是并肩作战的战友。十月份,岳濯缨亲自送岳汀兰到上海入学。接风宴定在周六,方廷玉没有再亲自去澄心厂送消息,他只是打了个电话,通知祝青青接风宴的时间和地点。祝青青也只是说,当天一定准时到。接风宴定在随园,方廷玉带着岳濯缨父女先到,等待祝青青的时间里,方廷玉把这段时间发生的事情原原本本地讲给他们听——当然,除了他和祝青青的那些龃龉。岳濯缨感叹道:“见她第一面,我就知道她肯定出身不俗,只是没料到,比我原先想的还更清贵些。”岳汀兰更感兴趣的却是那位南邻小哥哥。她不停地追问方廷玉:“那个谢南邻长得英俊吗?他多高?谈吐怎么样?”方廷玉觉得烦躁,硬邦邦地回答:“等见了祝青青,你自己问她不就得了?”岳汀兰撇嘴:“我早听青青说过好多回了,情人眼里出西施,她的话不能全信。”方廷玉的心猝不及防地又被“情人”两个字狠狠地扎了一下。包间门被敲了两下,方廷玉走过去开门,一打开门,就看见了祝青青和站在她身边的谢南邻。祝青青解释道:“南邻哥哥送我来的,他知道这些年岳先生帮了我很多忙,也想当面感谢一下岳先生。”正打听的正主出现在了面前,岳汀兰早已迫不及待地走了过来,一双眼睛熠熠地看着谢南邻:“你就是青青的邻家哥哥?久仰久仰。我叫岳汀兰。”谢南邻笑:“你就是晚晚常提起的妹妹汀兰?久仰大名。”既然来了,便落座,一起吃这顿饭吧。谢南邻是翩翩佳公子,但凡心里没鬼,既见君子,谁不心喜?就连方廷玉,在初次见他而又不知底细时,对他也是十分赞赏的。岳濯缨更是与他一见如故,他们都是读书人,品性相近,自然亲切。一场给岳汀兰入学办的接风宴,到头来,主角倒成了谢南邻。谢南邻一边和岳濯缨聊诗书谈时局,一边又要应付岳汀兰的好奇心。岳汀兰问:“青青说,你少年时,有一回跟人打架,被人用青砖拍了后脑勺,险些破伤风死掉,是真的吗?”谢南邻笑答:“是真的,那年我们刚从法国回到中国,邻家有个无赖少年,追着我和晚晚骂假洋鬼子。我那时也年轻气盛,就和他打了一架,还打赢了呢,没想到他耍诈,追上来用半截青砖偷袭我。喏,到现在我后脑勺上还有个疤。”岳汀兰佩服得五体投地:“你看着文质彬彬的,真想不到打架也这么厉害。”谢南邻说:“文武兼修,我在法国时跟人学过一点西洋搏击术。”方廷玉蓦地想起那一年,他在学校打了同学,被人找上门,连累祝青青和他一起在池塘前罚跪,那时祝青青一眼就看出来他偷学了西洋搏击术。原来,她之所以认得西洋搏击术,也是因为谢南邻。伙计端上来一道皮蛋豆腐,为去腥,撒满了姜末,谢南邻舀一勺,小心地用筷子拨掉上面的姜末,放到祝青青碗里:“记得你从小就不爱吃葱姜蒜,嫌辛味重。”方廷玉正在拨饭的筷子一停。原来她不爱吃葱姜蒜。可是他的皮蛋瘦肉粥里,既有姜也有葱,而祝青青从没提起过。他以为她在自己面前是放肆的骄纵的,一直以来他以此为傲,原来并不是这样。这场接风宴,方廷玉到最后酩酊大醉。为岳汀兰办妥了入学手续后,岳濯缨就回了徽州,临走前,他再三嘱托方廷玉,希望他能多多照顾岳汀兰。岳汀兰隔三岔五跑到同济大学和小公寓去找方廷玉。每次见方廷玉,她都会带来有关祝青青的消息。自接风宴后,方廷玉和祝青青又断了往来,岳汀兰成了他们之间的传声筒。岳汀兰说,谢南邻在帮祝青青研究一种新的机器纸。岳汀兰说,秋冬交替,祝青青感冒了,因为没在意,病菌感染到了肺部,住进了医院,还好有谢南邻照顾她。岳汀兰说……这一年过年前,岳汀兰向方廷玉传达祝青青的话,说,今年她就不和方廷玉一起回徽州了。但是过完年,最晚初六初七,她会回一趟徽州,请股东们吃饭,交代一下这一年澄心厂的经营状况。她当然不会和自己一起回家过年了,她找到了她的谢伯伯和南邻哥哥,自然要跟他们一起过年。学期结束,方廷玉和岳汀兰一起踏上回乡的火车。一路上岳汀兰叽叽喳喳,说的话却一句没有进方廷玉的耳朵,方廷玉只是出神地望着车窗外,脑海里全是大学第一年和祝青青坐火车回乡时,祝青青和他聊建厂时眉飞色舞的模样。这个年,方廷玉过得兴味索然。他行尸走肉般地置办年货,和同学聚会,祭祖……终于躺在那张属于自己的床上时,却辗转反侧,难以入眠。初七,祝青青果然来了。她不是一个人来的,还带来了谢南邻,她和谢南邻只在徽州待了一天,请澄心厂的股东们吃了一顿饭,在方家借住了一晚——当然,是住在客房里。第二天一早,她就和谢南邻一起走了,说是要去泾县。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