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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嘴里说着死生的大事,脸上却微微笑着,仿佛在谈论天气。方廷玉喉头哽咽,说不出话来。话也说完了,茶也已经饮尽了,到该分别的时刻了,方廷玉送纪先生出门。站在大门口,做最后的告别,纪先生问方廷玉:“你呢,对未来作何打算?”每个人都在问他这句话。他的心里其实早已有了答案,早在还很小的时候,他就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么,但是每个人都告诉他,不可以,那不是你该选的路。他对纪先生笑一笑:“我还想,再等一等。”纪先生不解:“等什么?”等……那一棵杏树结果。这一天真是热闹,纪先生刚走,又有人上门——是谢南邻。他当然是来找祝青青的。他看上去行色匆匆,似乎是百忙之中抽出空来“大驾光临”这安徽小城,也懒得与方廷玉寒暄,单刀直入道:“方先生,我是来找晚晚的。”方廷玉点点头,引他去找祝青青。从上海回来后,祝青青就一直住在当初她搬进方廷玉卧室前住的那间屋子。门掩着,方廷玉敲门,她来开门,看见谢南邻,表情微微一动,也不显得意外,也不显得有多高兴,只淡淡道:“你来啦,有事进屋说吧。”她要和谢南邻谈事情,方廷玉自然不会不识趣地赖下旁听,他帮谢南邻和祝青青关上门,走出几步,却又觉得不甘心,轻轻倒退回来,立到窗边,偷听里面人谈话。先开口的是谢南邻,口吻很焦急:“父亲下个月就要动身去英国了,你到底什么时候才能收拾好行李?”祝青青沉默了片刻,回答:“我在方家是个外来人,孑然一身,没有什么可留恋的,也没有什么可带走的。”——没有什么可留恋的。方廷玉面无表情地看着窗棂下爬过的蚂蚁。顿了一顿,她接着说:“只是,还有些未了的事情。”方廷玉的心骤然缩紧。谢南邻问:“什么未了的事情?”祝青青道:“岳先生认我做干女儿,这些年对我恩重如山,再过几个月是他的周年忌日,我想为他过一次周年。”谢南邻没有回答,半天,才无可奈何道:“你呀,你重情义,我不能拦你,但父亲上任也是耽搁不得的。这样吧,我就不和父亲一起走了,留下来等你,等岳先生过完周年,我和你一起去英国。”祝青青几不可闻地轻轻“嗯”了一声。岳濯缨八月里过周年,杏树六七月里结果。方廷玉蹑手蹑脚地离开。方廷玉把被褥搬进了西花厅绣楼里,从那之后,就宿在这儿,每天清晨醒来第一件事,就是推开窗,远眺池塘边的杏树。眼看着,树上绿色越来越少,粉色越来越多。他数着花过日子。花开始谢的时候,方家收到了一封信,一封,阵亡通知书。对于军人而言,马革裹尸还故里是一种幸运,青山处处埋忠骨才是寻常事,方乃文也一样。他牺牲于临沂之战,所在部队与敌人鏖战三个日夜后,终于以高昂的血的代价完成任务,方乃文战死于胜利前的黑夜,算起来,他牺牲的日子,就在写完那封家书后的第十四天。“听闻同济大学被日寇炸毁,你学业尚有一年还未完成,不知你对未来作何打算?”惦记着儿子的学业,他义无反顾地奔赴战场,奔向自己的死亡。他再也不会知道儿子的答案了。没有尸骨也要以衣冠立冢,早已过了头七也要烧一挂纸钱。方家设了灵堂,晚上,方廷玉独自跪在灵堂里,为父亲烧纸、守灵。二叔悄悄地走进来,眼睛是红的,轻咳一声在他身边跪下来,拿起纸钱往火盆里添,烧了半天纸才开口,说:“其实,我一直仰慕你爹。”“别人都觉得,方家两兄弟,老大文武双全,老二不学无术。老二应该嫉恨老大,恨不得他死了算了……但凭良心说,我从没有过这种想法。从小你爹就是我心里的大英雄,我也想学他,但我天生是个废物,读书怕伤脑筋,练武怕伤筋骨,只好这么一天天地混着,但每当听到别人夸你爹,我这个做弟弟的,心里是骄傲的……”叔侄两个,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往事,给故去的父兄烧着纸钱,前所未有的和平。一挂纸钱烧成了灰,二叔终于说出他真正的来意:“我知道你想为父报仇,但方家就剩下你一条血脉……”晚饭时,饭桌上,方廷玉跟家里人宣布,自己决定去参军。他平静无澜地宣布自己的决定:“两个月前纪先生已经去参军了,他投了自己过去在滇军的战友,临走前告诉我,如果我也想参军,可以去投奔他。”话一出口,所有人都愣住了,二叔、二婶、祝青青,但当时谁也没有说话。现在,二叔来劝他了。方廷玉看着火盆里将熄的火焰,语气平静地回答二叔:“二叔,我去参军,不只是为了给爹报仇,还为了保家卫国,我已经想了很久了,原本打算过些日子再告诉你们的,但现在我想明白了,早一天上战场,就早一天打赢这场仗,就少一个儿子失去父亲,少一个弟弟失去哥哥。”他看向二叔,心如磐石,目光如铁:“我意已决,请您不要拦我。”二叔走后不久,又听见门“吱呀”一声响,有人轻手轻脚地走进来,月光照着的地上映出个纤瘦人影,方廷玉没有回头,他问:“你也是来劝我的吗?”来的是祝青青。祝青青手臂上挎着竹笸箩,里面放着纸钱,她走到方廷玉身边跪下,从笸箩里拿出纸钱,一张张放进火盆里,黄色的纸钱被火焰一舔,迅速变黑、化灰,被风卷起,去迷人的眼睛。祝青青摇摇头:“为父报仇,杀敌报国,是好男儿应该做的事,我不拦你。我来,是为了转达你父亲八年前的话。”八年前?那是一九三一年,祝青青只见过父亲一次,是那年奶奶大寿,父亲回家贺寿。是了,他走之前,跟祝青青说过一回话,当时自己还问过祝青青两个人谈了什么,祝青青没说。夜风大起来了,火盆里的纸灰被吹得满天飞,祝青青站起身来,走过去把门关上,又走回来,继续烧纸:“他说,我知道廷玉尚武,像他娘。但母亲疼惜孙子,宁愿他做纨绔也不愿他做丘八,我投笔从戎已经伤透母亲的心,只好委屈廷玉做我的替身,内心其实对他有天大的愧疚。我也知道,廷玉向来觉得我因阿温之死迁怒于他,所以才离家参军。但事实并非如此,我远走,一为廷玉越长大眼睛越像阿温,看了实在伤心,二为替阿温圆她的梦,阿温少女时,常梦想做花木兰、穆桂英。“他说,如果未来,廷玉长大了,还是不能放下行伍从军的念头,还请你在老太太面前多为他争取分辩。”最后一张纸也烧完了,方廷玉长跪在火盆边,怔怔地看着余烬。他突然笑了,说:“还记得上次你陪我守灵烧纸,是为了奶奶。咱们两个虽然无亲无故,但我最重要的两个亲人离世时,陪在我身边的,竟都是你。” ',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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