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熙他,忘记了他也是容絮絮的夫君,他只记得她是皇后。皇后,呵,皇后……。她有些哀伤地想,因为他是皇帝,她才是皇后——他若是街口卖炊饼的,她就做炊饼娘子;若是乡下种地的,她就做个农妇;若是杂货铺老板,她就做老板娘;但偏偏他是皇帝,所以,她得做皇后。她闷下一口接一口的冷酒。这时寒声红了眼圈劝她:“娘娘别喝了,娘娘,瞧瞧灯罢?娘娘做的灯……”她一笑,眼底浮现出自嘲的意味来:“不好看,我知道的,——他,他都不会看。”寒声还要再劝,温弦一边拉开了她,一边对穆嬷嬷说:“嬷嬷继续报吧,这灯会还未结束呢。”穆嬷嬷瞧了眼失意的皇后娘娘,又瞧了眼手里册子,念道:“十七号灯……安乐公主府出价二百两……。”絮絮醉得有七八分,望着眼前灯火,朦朦胧胧一片,忽然入耳就是穆嬷嬷的话音:“十八号灯,……”穆嬷嬷又顿了一顿。絮絮不知她做什么要停顿,难道一个出价都没有么——那可真是丢脸。不过,丢脸又能丢到哪里去,她早就把脸丢尽了。她慵懒地望着内监陈列的那盏鱼龙灯,细腻勾勒的金缕线,一片一片削出的细竹条,她忙活了整个夜晚绘上的点睛眼,现下里头亮起灯火,若是持杆舞动,想必更加绚烂。但是无人欣赏罢。她还是没有听到穆嬷嬷继续报,不由皱眉催促:“嬷嬷,念呀——”穆嬷嬷神色复杂:“娘娘,这,这……王妃是不是写错了?”第18章 南窗(二)絮絮皱了皱眉:“什么叫写错了?念就是了,差错又算不到嬷嬷你的头上。”穆嬷嬷得了准信儿,清了清嗓子,念道:“梁王府出价五千两。”五千两!?絮絮一口酒差点喷出来了。她虽然险险忍住,但下头坐着的穆王殿下便没有她的好定力,噗地一口,喷了他那倒霉侧妃一身子。大伙儿没喷酒的,多半也被自己口水呛着了,下头此起彼伏都是咳嗽声,絮絮先支棱起身子,双眸睁得大大的,对望那边朝着她笑的梁王妃慕容音,迟疑半晌终于问出来:“殿下、王妃可是写错了?”梁王扶昀抿出一线笑意,声音清朗,道:“皇嫂缘何就要觉得是臣弟夫妻写错了?”絮絮心道,根本原因当然在于她很有自知之明。这灯皮子是金子做的吗?灯架子是金子做的吗?她的手是金子做的吗?都不是。“五千两,实在太多了。”她笑着摇了摇头。慕容音微敛眉眼,道:“若合心意,便是千金难买,有价无市的。实不相瞒,娘娘这形制的灯,妾还从未见过,觉得新奇。”在场诸位都知道,梁王殿下不日前打了胜仗,立下功勋,只求了个进京看望母妃的恩典;他固然不要,但皇帝不能不赏,因此赐了他黄金五千两,在京中置下府邸,又另有良田庄子若干。当朝皇帝敬陵帝素有他母后晁太后清俭的作风,平素赏赐金银绝无超过一千两的。但他或许怎么也没有想到,自己难得大方赐出的五千两黄澄澄的金子,今夜就被他的皇弟大手一挥买了盏灯。当然,在场众人也没有想到。融融的光在灯心明灭,慕容音的话叫她有些感触,这样毫不计较,仅为寻得自己所欣赏喜爱的东西,从而豪掷千金也不当回事,确很有凉州那地的爽快作风。她心底不知为何,忽然觉得这片宫城太小了,小到不能容纳天上自由翱飞的鹰隼群雁,锁在这儿的,都是折断翅翼,不能自由之人。慕容音话说完很久,瞥着台上容皇后都没有什么反应,只见她目光幽幽,不知在想什么。灯会的彩头最终确实如愿落在絮絮跟前,一柄太皇太后的金镶玉如意,一幅皇太后的香雪海绣图,还有扶熙那不知道什么玩意儿的彩头。筵席散后,她还是有些失神,遣了仪仗先行,自己同寒声慢吞吞地在宫中散步。雪很寂寥地下着。她有一搭没一搭地问寒声:“那些灯啊……都分发下去了罢?”寒声道:“都办好了,娘娘放心。各家的银子也都收好了,等娘娘回宫清点,再转交给户部。”絮絮点了点头。夜色漫漫无边,这条露落园中小径偏僻无人,偶有积雪压折树枝的轻响。她自言自语道:“寒声,你说梁王妃真的喜欢那盏灯么?本宫思来想去,想去思来,……嗝——”她打了个酒嗝,觉得今夜桌上那壶玉酿春还真是不可小觑,“终于明白其间的道理来。”“什么道理呀?娘娘?”絮絮叹息一声,“你想,竞价的钱都是要充军饷的嘛,梁王殿下爱护手底将士,借此契机一并捐了,不是没有可能。”寒声灵光一闪:“娘娘,奴婢明白了,那皇上一定也是爱护将士,所以出了一千两给丽美人的鲤鱼灯!”絮絮用浆糊般的脑子认真思索了一刻,严肃地否定了她:“不对。皇上那是,……见色,见色……眼开。”忽然一个趔趄,寒声忙地扶紧她胳膊:“娘娘醉了,咱们快些回宫罢!”絮絮好不容易站稳,嘟了嘟嘴,道:“回个屁。今晚就歇在露落园好了,让本宫看看什么……桐间露落,柳下风来。”寒声还准备说点什么,蓦地响起一道轻笑:“娘娘,这时节可见不着露落风来。”这声音并不远,絮絮站定,寒声绕过来一步,手里宫灯不算明亮,两人回头一看,垂柳万条底下掀出个窈窕的女子,蒙着面纱。宫灯的暖黄光微弱跳跃着。是慕容音。絮絮打起精神:“咦,王妃迷路了吗?怎地在此?噢——”她有些懊恼地想,“是不是温弦没有遣人领路?王妃的居所在叠翠馆来着,不妨事,本宫顺路送王妃去吧。”说着她作势要走,哪里料到又结结实实一个趔趄。慕容音挽紧她胳膊,温柔笑起来:“娘娘果然醉了。其实妾不是迷路了,只是想找娘娘说两句话,不过娘娘步子太快,妾一直没能追上。”絮絮面颊浮过一丝了然:“是这样。”紧接着便又听慕容音赧然道:“妾不是有意听娘娘说话的。”她顿了一顿,似在观察絮絮的神情,说:“是老将军托了王爷带几句话给娘娘。”絮絮身形一顿。“爹爹?”这园子本就在宫中角落,自筵席散后,凉雪纷纷,四下只落得个静字。北风呜地刮过整个园子,漫天飘雪,将寒声手里的灯也吹得乍明乍暗,连同慕容音的话语也轻若雪絮。“将军中了箭,这消息瞒得紧,原本没有人知。只是某日泄露军机,戎狄大将便夜袭而至。王爷是先斩后奏,率兵营救。娘娘,说句交浅言深的话,王爷此举,若皇上不追究,也就罢了,他日再论起来,是功是罪,便未知了。”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