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絮絮不理会他,兀自拔了短刀擦拭着,其余人看着,短刀锋利冷光随着她擦拭转动的动作,在他们眼前一晃一晃。他们毫不怀疑,若是对她有所忤逆,她就会用这短刀,插入他们的心脏。几个将领纷纷咽着口水——知道大将军府的长女素来骄纵任性,胆魄过人,真见了面,形容毫不为过。她这时候拭刀是为了什么?不正是震慑他们?她自顾自擦亮了短刀,也不收进刀鞘里,明晃晃搁在桌上。哐当一声响。“……你在这里干什么?”骤然冷声打断了各人心思,其余人纷纷站起来行礼,赵霍也立即转身,向着来人卑躬屈膝去了。絮絮淡眼望向站在跟前的男人,光顺着他掀起的绒帘,前赴后继扑了进来。她随意地笑了笑,语气放得柔媚:“臣妾长日无聊,来看看。”他一眼就看到长桌上那把明亮寒冷的短刀。刀只有一臂长,没有特别的装饰,却显得尤其冷厉。他询问的眼神落在她眼里,她突兀笑了两声:“只是一把刀,难不成,皇上还怕我行刺?”他瞥开眼睛:“朕非此意。……你小心伤了自己才是。”她笑道:“多谢皇上关怀;臣妾这几日忽视了您,所以今日,也来关怀关怀皇上。”帐里其他人早听出娘娘这今日恐怕有什么特别的目的,全都缄默不敢动弹,只恨自己不能隐身,此时绝不应该在这里。扶熙长眉一蹙,不知她的弦外之音,放了帘子往里走,她立即站起来伸手拦住他。他淡淡说:“女子不得干政,出去。”她笑起来,低着眉,眼光落在他衣角上繁复昂贵的刺绣上,顺着那一角,上移,上移到他的腰畔,衣领,脖颈,和脸颊。她抬头,无辜眨眼,秋水眼似随时会起清波般,一眼看不尽其间潋滟。高烧退后,脸颊还泛红,宛如扑了绯红胭脂。这时,秋江起了濛濛大雾,让人实在没法硬下心肠对着她。她察觉到他呼吸都急促了几分,暗里笑了两声;又不无自怜地想,人的色相,终究是很重要的啊——“我只不过来看看,”她细声低语,音节黏连在了一起,沾满抖不去的轻媚,如一把毛刷在心头刷着,“你终于还是不需要我了。”她笑着叹气,却没有要走的意思。她的声线极轻,几乎被她抹掉所有凌厉的线条,出了口,也不显得像质问:“我是想问问,皇上到底什么时候解决了这四千余孽,什么时候回京?什么时候把幽州守军调回去?”她微微仰头,端详他眼中波诡云谲,“陛下此前说的三日,今日已是第三日了。”甚至有一点撒娇的意味。见他冷冽深沉的目光点在自己的眼睛,她尽力做出温柔模样:“陛下何时下令攻城,我何时走。”他不知为何突然又燥闷不堪,嗓音沉了沉:“你在要挟朕么?”说着就甩开她拦他的胳膊,径往里走。她在原地追着他看过去,心忖,看来她没有做祸水的福分——那还是做点别的罢!她低低地笑起来,“我哪里敢要挟陛下?”说着,拾起桌上出鞘的短刀,他立即问:“你做什么?”她做什么?呵——她握着短刀的刀柄,身形微动,快若疾电,短刀的冷刃已经指在了赵霍的脖颈边。赵霍以前是个文官,从来不会武功,哪里敌得过絮絮这一把好手。这时候,更成俎上鱼肉,任她宰割了。敬陵帝龙颜大怒,冷声几乎淬了冰一样:“你知道你在做什么!朕看你是越来越不可理喻了!把刀给朕放下!”刀就抵在赵老头的脖子上,只差一厘,就会割破他的颈子,鲜血就会喷涌而出,他这一生的富贵,也就到了头了。自然,他还有价值,她不会因为讨厌这老头就杀了他。杀害朝廷命官,其罪不轻;她只是借他的命,达成她的目的。她面容上敷着冷意,眼里柔媚早消失殆尽,被冷光取代。她的目光便一寸一寸在刀刃上逡巡着,末了嫣然一笑:“陛下,这可是贵妃的生身父亲,也是昔日赵侧妃的生身父亲;若贵妃她回来了,父亲少了什么胳膊腿的,该多伤心。”他觉得容絮絮一定是疯了,——她疯了,她来到大营以后就疯了!其实她还多想要刺他一刺,告诉他,他的宝贝贵妃正被别人捧在掌心千娇万宠——然而又无端觉得,拿这样的话去刺他,也无异于在刺她自己的血肉。她止住了声息,不声不响地扣紧了刀柄,盯着扶熙的眼睛,让他无法逃避。僵持半天,满屋子里谁都不敢动,不敢言语。围观的将领心里多在嘀咕,娘娘势重,传言里陛下因着大将军的颜面,从来多加纵容,此言不假。朝野上下,谁又不知陛下对侯爷一家的宠信,但凡换了个人,这时候哪里还有命在——他们也不由在心中生出一点幸灾乐祸,只怕等战乱平息,陛下是要秋后算账。如此僵持一整日,直到入夜,皇上他拂袖而去,他们跟着皇上一道,逃也似的逃出帅帐,成宁侯还被拿捏在那儿。娘娘也没有要走的架势,简直倔强极了。絮絮兀自在此坐到了半夜,烛火行将熄灭,闪烁得厉害。她整个人便在明灭的暖黄烛光里一动也不动。今日不能得逞,还有明日;这条路走不通,还有别的路。她总归会有很多法子。雪白昂贵的裙摆散在地上,金绣的图案在暗处熠熠,她已经很久没开口。可到这时,突然开口:“赵侯爷,你说,你的女儿是怎么死掉的?”这指的是赵桃画。她慢慢抬起眼睛,也不看身旁这老头变幻莫测的神色,“她好端端的,怎么就死掉了?不然,如今你们赵家泼天的富贵,也有她的一份。”赵霍原本沉默,万籁寂静,冷笑着说:“画儿怎么去的,娘娘心里该清楚罢?”她摇头:“我冥思苦想多年,想不通啊。”她长长地叹气,结束了这无端的对话。她其实有一点预感,预感到当年旧案只怕另有真相;赵霍的话,倒教她生烦,难道什么坏事都是她做的不成?世上杂事千千万,总也理不尽,她可懒得管别人陈年的家事。半夜愈发的冷,她的病并未大好,到夜里,就又复热,面色逐渐潮红起来。连意识也一忽儿清晰一忽儿混沌了,灼灼的火烧着她浑身血液,烧上她脸颊,握刀的手也便松了一松。却有人掀了帘子进来。絮絮勉强去看,见是个小兵,端了一碗东西进来。这小兵一路走近都在发抖似的,将药碗端上了桌,再颤抖开口:“娘娘……皇上命您喝了、喝了这碗药。”絮絮别开目光,没有要动的意思。这两日,这苦得人神共愤的药汁,每每都在她昏沉睡梦里被他强行灌进肚里,一半洒了满身,一半叫她半死不活呛出来,——她快疑心他正要借此呛死她。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