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际鸣雷滚滚,她为自己这个想法惊了一惊——原先她从未想过是这个原因,可这时才遽然发觉,唯独这个原因,如此合情合理。因要杀扶昀,扶昀无过则不可杀,故而等他擅自领兵救上京,一边由他带兵和叛军厮杀——一边待双方两败俱伤后一举渔翁得利。她思索至此,雷声轰然炸开,暗淡的天被闪电划破个口子,暴雨倾泻,噼里啪啦打着群山荒野。她抬眼一望,青山绿野白雾茫茫,此地不见上京,不见来路。若真如她所猜测,扶昀此时若是怀有二心,就合该与叛军同谋,再策动,或者说逼迫皇祖母用废立之权;若他无二心,在此情境之下,只怕也没法全身而退。至于戎狄,若从西北进关,此时恰好给他送上擅离职守的罪名;若从北方攻打,她通身血液一凝——“父亲……?”峰回路转,竟是如此跌宕的计谋。骤降大雨,行程不便,乡村野地无处避雨,百十里只这一处招待来往客人的茶棚,他们只得在此避雨。但思绪及此,她再不敢细想,放下帷帽,拾起搁在桌上的剑,匆忙站起身来,踏进大雨里。“主人?”他们几个急忙跟上。再不能迟,再不能迟!狂风吹衣,暴雨如倾,天地晦暗,四骑穿过茫茫苍野。抵达上京城时,已过三更,漆黑雨夜,骤雨未歇,城楼上灯火昏蒙,映出雨水迢迢从城楼檐角滚落如泻。暴雨哗然,遍野血色冲得零零落落。野地千里,流血漂橹。浓烈血腥借着夜色的遮掩,肆无忌惮蔓延。显然不久才经一场恶战。城楼上竖起衡朝的战旗,大抵能猜到,是谁胜利。但见到旗帜,愈发证明她的猜想——城门中开,天地哀戚,战役过后,落这么一场雨,浩浩荡荡的,耳边只有雨声了。她抓到一个士兵,辨不清是哪一边的,问他:“战事怎样了?”他忙着逃跑,连连告饶,说:“陛下、陛下已经率兵解了围城,要活埋两万叛军,姑娘饶了我,饶了我吧!我也是逼不得已——”城楼的灯火在雨中似一两点漂离的鬼火;絮絮抬眼看向巍峨城关,昏冥的夜色中,她突然看清,城关之上,飘然挂白。钟鼓楼渺渺钟音,穿破雨声响起。她只觉牙关都在打颤,几乎迸出浑身力气,问他:“是谁,的,丧钟?”小兵跪地,瑟瑟回答:“前日太皇太后娘娘……薨了。病逝的。”耳边骤然风声雨声,苍茫茫的,都一并消弭。一切,都成了死一般的寂静。她心口一窒,喉管里涌出腥咸,抓着马辔的手剧烈颤抖,嗓音沉沉:“不可能!皇祖母不可能——她,她要长命百岁的,她——”但话像被哽在喉咙里,沉重得,多一字也不能了。那小兵见机就逃走了。茫茫的战场,茫茫的血,把神魂都染得殷红了。有什么在轰然倒塌。噼啪的雨点打在身上,她攥着剑,微微闭眼。远处的钟声又响起来了。她一咬牙:“我不信。”拉起缰绳,纵马疾闯中门。她早知会被拦下,但再无所管顾,铿锵两声拿剑鞘别挡了迎面刺来的剑,驭马飞奔,直往宫中。白幡白布系悬飘摇着,中夜里,大雨涤荡上京城。玄武大道上空无人迹,繁华喧闹似也被冲散了,零星的灯火在巡逻士兵手里,幽幽地明灭。骏马疾驰过去,溅起激荡水花,她沉声道:“谁敢拦我?”她绝不信皇祖母是因病去世,为何偏偏在这个时候,为何偏偏在这样一个微妙的时候?只怕是有人在背后作祟!第50章 瓢泼大雨, 浸得宫中地面水光淋漓,折射漫漫幽离的灯火。太皇太后驾鹤西归,宫城内外一片缟素。因是战时, 且刚破城, 不及筹备,帝令丧葬一切从简。依循旧例, 灵柩停在肃成殿中。哭声戚戚一片,混杂雨声, 响彻宫闱。停灵三日便要下葬,何其急迫?絮絮在禁宫落钥最后一刻闯进宫门,哭声不绝,传进了耳, 仿佛隔着千重云水,渺渺茫茫。她推开肃成殿大门。殿门吱呀洞开。偌大宫室,遍挂白幡,嫔妃宫女恸哭,放眼望去,素白似雪, 令她记起, 正月里在寒香园,和皇祖母一道看的茫茫大雪。她站在殿门前,萧瑟风雨从她身后吹动她的衣袍, 血一般的颜色,在素白里尤其瞩目。一眼, 就可看到殿中一具漆黑的棺椁。她踏进来, 满身风雨,沙沙地响, 灵堂里恸哭的人们纷纷看往她。她走得极慢,绛红色的衣袍被雨打湿,滴滴答答地滴下雨水,帷帽的黑纱撩在帽檐,苍白脸上,不知是泪水还是雨水。双眼红得厉害,但不见衰颓,只见坚决。眉梢凛凛,西风肃杀。她一步一步,向着灵柩走去,殿中的哭声,几乎随同她的脚步而寂静下来,至她到灵前,彻底陷入寂静。万籁俱寂,就只剩下萧条风雨。她摘下帷帽,解了佩剑,对棺跪下,轻声道:“皇祖母,絮絮来看您了。”灵牌木刻金描,写有长长谥号,——但一个活生生的人,怎么能被区区几个赞颂的字眼,从此在世间取代?她没有哭。皇祖母是坚韧的女人,一生要强,教导她为人处世之法,从无软弱二字。她恭恭敬敬叩首,末了站起,回头冷声道:“开棺。”跪在殿下的众人纷纷抬头,不可置信。太后并不在此,据传是因太皇太后薨逝备感伤痛卧病在宫中,而受太后之命协理后宫诸事的淑妃,则位列首位哭灵。淑妃闻言立即哭道:“娘娘,娘娘不可,太皇太后娘娘明日便要下葬,臣妾知道娘娘心中悲痛,但怎么可以……?”淑妃还要劝,只见面前女子举起一样物什,——中宫皇后的金印在烛光下金光璀璨。她以不容置喙的语气定定重复:“来人,开棺。”阑风长雨,扑簌簌跌跌撞撞打在窗檐。跪在稍后些的,有人试图悄悄逃走报信,殿门咣当关紧。一名黑衣男子守在门边,剑光森幽,架到那人颈边,将对方很有礼貌地押回了原处。满殿之人,一个不准离开。淑妃还要争辩两句,跟在絮絮身后的两个年轻男子已踏上台阶,抱了一拳,合力打开棺椁。——中德殿里,素服青年霍然站起,长眉凛起,双眼点出寒芒:“你说什么?皇后——”尚在研墨的素衣美人听见了,抬起水光淋漓的眼,一瞬怔忪,脸色发白。手劲儿松了开,握的一支寒山墨,啪地摔在地上,四分五裂。叫人如梦初醒。墨碎声惊到其他人,扶熙回过头,握了握她的手:“别怕。”赵桃书垂眼,眼睫微微地颤动,目光瞥到摊在桌案上的拟诏,用了几分力回握他的手。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