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晁慎于是这几日有事没事坐轮椅在絮絮跟前晃,不时表演一个轮椅遇到拦路小石子儿把他绊得差点摔了。他本以为絮絮每次都过来热情宽慰他,帮他踢走挡路的石子儿,一定是对他动了心,怎知后来偷听到,原来是嫌弃他在跟前转悠烦人,巴不得他路畅通些赶紧走。晁慎的春心受到重创。时已二月,晁慎又收到了来自太后姑母的密信。密信问他,他的姐姐有没有联络上他,算算日子她该早就到了西北才对。晁慎呆了呆,他的姐姐——仔细一算,族里算得上他的姐姐的,不就只有淑妃晁幼菱么?他又呆了呆。淑妃姐姐不在宫里呆着,……来西北了?收到信的不久,晁慎的确见到了他的淑妃姐姐。风尘未卸,但可见清瘦许多。她到晁慎府邸上时,带了两个精悍的侍女,都一样的黑帷帽玄衣打扮。帷幔黑纱长至脚踝,不可窥一二。她撩起纱来,晁慎才知是她。姐弟相见,自有一番叙旧,但晁幼菱显然跟她这弟弟没有什么好叙的,只催问他:“平北郡主在哪里?”晁慎眼泪汪汪。晁幼菱看到他便觉来气,人家赵桃书的兄弟,只要给了一次机会,就能建功立业,就算使了阴谋诡计,也是人家的本事。自家弟弟倒好,给了这么大的权位,弄得是鸡飞狗跳,不仅把老将军们得罪了个遍——上书的折子没有不骂他的——还折了一双腿,委实没用。晁慎是指望不上了。上回她向敬陵帝用那个“秘密”换来出宫的机会,他却并未允她跟在身边,刚出上京城就把她给甩开了。她孤身一个,犹记得那时候,她被丢下了车,在风中愣了半晌,委实没想到陛下真的丝毫不顾念她这表妹,扬长而去——好在她寻求了连风阁的帮忙,雇了阁里两个精悍的姑娘做保镖兼向导。她出发时是去岁秋日,路上听闻平北郡主剿灭叛军未回凉州,干脆一路游山玩水,堪堪到了凉州时已是腊月,她又在西北到处转转。她以前在上京,在闺阁,在深宫……从未见过这样广阔的山河。所以这些日子,她没有写信回去给姑母反馈情况,也没去晁慎那里交接什么任务。可现下容溯回来了。晁幼菱默默然想,总是要面对的。晁慎只好舔着脸去问絮絮有没有空,出去吃饭听戏。絮絮本想婉拒,但是爹爹的意思是她成日处理公务闷得快要坏了,也得适时放松一下。小聚就定在了凉州城的颇负盛名的戏园子十梦园里。既是去喝茶听戏,絮絮便多问了一句:“演的什么本子啊?”那传信来的小厮神秘兮兮,说郡主到了便知。二月初,凉州城春风料峭,絮絮低调换了身月牙白银丝暗纹长袍,拿支白玉簪简单束发,以男装示人,手里多了柄风流倜傥的山水折扇,并拎了一只包裹。她扇了扇,好冷,旋即合上扇子。只身到了十梦园,便有傧相来迎她,上到二楼雅间,珠帘刚卷,霜幕轻垂,正是个顶好的看戏的位置。晁小将军已在等她,并极贴心地给她倒了杯热茶。她啜了一口茶,笑问:“晁将军近来得闲,喜欢看戏了?今日唱的是什么本子?”晁慎巴巴儿地变出了戏本子,憨憨笑说:“郡主等会儿就知道了。听说是这戏班班主的师弟陆小真路经西北看望他师哥,这位可是个名角儿!”絮絮一边继续喝茶,一边嘱咐他说:“出门在外叫我容溯便好。”晁小将军眼尖看到了她带的那个包裹,十分好奇,但不好问,屡次试图偷窥其间而不得。不多时,戏便开场,絮絮往楼下一瞧,已经人满为患,看来这位陆小真诚然是颇有名气的角儿。她倒不常听戏,只爱看话本子。每当她心爱的话本子被改成了戏,她才会去捧捧场,砸砸银子。砸银子是她的快乐来源之一。可惜近年来,手头愈发紧了,砸银子的爱好随之淡化。但她又很不想放弃这爱好,所以今时今日,她改为砸铜板。她的包裹里就是她今日预备砸的铜板。钱虽减少了,但快乐没有减少,何乐而不为。锣鼓声声里戏文开场,絮絮聚精会神,瞧见了一个小生,穿身青袍亮了相。絮絮打眼过去:“这小生就是陆小真?也不……”怎么样嘛,她不解地看向晁慎,晁慎也一恼,转头问一边的傧相:“这就是陆老板呐?”傧相诚惶诚恐:“回爷的话,陆老板扮的是白娘子……”这台上的小生唱了好半天,终于,一道婉转嗓音响起,霎时间,满堂鸦雀无声,絮絮看到水袖翩飞之间,露出半张油墨重彩的脸。柔丝软媚,眸中秋水流波。她愣了愣:“他是陆小真?”委实好身段,委实好相貌,还有,委实好嗓子。陆小真唱起来后,絮絮远远儿瞧他,当真是盈盈春水,淡淡秋山,美得似远似近,不可捉摸。戏唱过了小半,晁小将军忽然道:“郡主,我姐姐想见见郡主。”絮絮正沉浸在陆小真的唱词里没回神,听他的话也未听明白,只囫囵说道:“谁?那就见见。”话音刚落,雅间珠帘碎响,打帘进来了个衣着朴素的女子。她只穿了最素淡的粉裙,裹了身御寒的大氅,发髻同样梳得老气横秋,只簪了支银钗子。絮絮没怎么在意,到陆小真这一句词唱罢后,才想起来看看,怎知刚侧过眼,便和这个女子四目相对。她起先只是觉得眼熟,慢半拍地反应过来,姐姐?晁慎哪里来的姐姐,他的姐姐可不就是淑妃晁幼菱?得此认知,絮絮又愣了一愣,复打量她。第114章 晁幼菱业已在帘帷后看了她半天, 此时才出来,一是出其不意趁其不备,二是得观察观察她的状态。她想起, 不日前, 平北郡主得胜而归,凉州百姓夹道欢迎那天, 她亦在小楼上看到了她。那时,锣鼓喧天, 旌旗开道,旗帜上大写“容”字,朔风中猎猎飘舞。她见她一身银亮亮的甲胄,发束银冠, 披风仿佛血染,跨马游街,风姿冶艳俊秀无双,嘴角挂着一勾得意洋洋的笑。仅这一个笑,晁幼菱就确信是她了。她向来如此骄傲自得。但是,时过境迁, 她此时的得意, 再也不是为了宫宴上,和陛下多说了两句话而得意;再也不是为了,可以夺走自己操办宴会之权而得意。她得意, 因为她平叛乱收凉州退乌支定柔狐,因为百姓们夹道欢迎她, 因为她枕戈待旦, 立下了赫赫战功。她将名垂青史,不以她曾是一位美貌的皇后, 而以她自己。须臾片刻里,晁幼菱思绪万千,那时候,她无比地羡慕起了她。絮絮瞧了她半天,等她先开口,谁知她还似以前一样性子讷讷,不知脑袋里想着什么。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