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突然开口,打破了此刻的安静:“轻轻,你之前问我的三个问题,我只回答了两个。”方灵轻疑惑道:“我问你的三个问题?是什么?”危兰道:“你问我,我一定要抓邓池吗?因为他是造极峰的人?造极峰的人,我都会抓吗?这最后一个问题……其实,很久以前,我和很多人一样,都以为这个世间总是非黑即白。侠道盟是白,造极峰自然就是黑。可后来,我又发现,在黑与白之间,原来还有很多种不同的颜色,它们在一起,才会构成真正的人间。而这世上大多数人,就是这黑白之间不同的颜色。”她顿了顿,一字一句地道:“可是,这并不代表,黑与白就不复存在。轻轻——”她又放柔了语音:“你是造极峰的例外,但邓池不是。我曾看过邓池所杀害的那名百姓的尸体,他死后依然睁着眼睛,可是手里还紧紧握着一个铃铛,听说,那是他准备送给女儿的礼物……我当时,心里很难过。而我知道,你也应该知道,造极峰里有很多人都常常如邓池这般,无所顾忌地残杀无辜,从不将人命放在心上——这就是黑,我要对付的,就是这样的黑。”方灵轻听到这儿,低着首,遽然也有一点点难过。不是为危兰话里的那位死者而难过,她不认识他,不晓得他的名字,不清楚他的长相,她对他毫无感情,然而,她对危兰是有感情的。她能听出危兰语气里的怅然与坚定。她轻声道:“而你是白。”危兰微笑了笑,随而缓缓摇首,道:“我不是。”方灵轻道:“为什么?”危兰道:“我之所以追捕邓池,既是因为他杀了人,也是因为……我想借此机会,让烈文堂参与进关中之事,立一个功劳。”在接任烈文堂主之位以前,危兰的性子颇为淡泊,虽会尽力完成侠道盟交代给她的每一项任务,但平时不争也不抢。在接任烈文堂主之位以后,她反而开始争着做更多的事,以便立更多的功劳,争取更高的地位。想要完全彻底地改变侠道盟,太难,她认为她目前做不到。她只能先从小事做起。方灵轻了然道:“我本来想和你说,既然我都已经杀了邓池,你能不能别再管关中的事,反正我们造极峰这次去关中,并不是去杀人的。现在看来,想让你不管这件事,是不可能了。”危兰道:“不是杀人?”方灵轻道:“对,你放心,虽然我还是不能告诉你更具体的机密,但我可以向你保证,我们这次行动,既不会杀人,也不会对留家堡不利。”她想了一会儿,又冲着危兰一笑:“我还可以向你保证,只要对方不害我,我也不会随便杀无辜之人的。”这是她人生里的第二次承诺。与第一次有所区别。其一,再没有任何人逼迫于她,她是自愿主动立下这个保证。其二,侠道盟子弟与无辜之人,本就不完全是一回事。“我本来也不喜欢杀人的。”她说,“我小时候问过我爹爹,他为什么要杀人,他说他最开始是想杀就杀,后来是不得不杀。我又问过造极峰里其他的叔叔伯伯,他们为什么要杀人,有些人告诉我,他们觉得杀人很快乐,可是我却从来没感觉到杀人能有什么快乐。”危兰道:“那你讨厌杀人吗?”方灵轻摇头道:“现在也说不上讨厌。不过……兰姐姐,我告诉你一个秘密,你可不要告诉别人,连我爹爹都不知道,我最初杀人的时候,大概是在十年前,第一次闻到死人身上的血腥味,我差点就吐了出来,可当时那么多人都在场呢,我若真的吐了,岂不是太没面子?所以我就强行给忍住,忍过几次之后,也就习惯了。”因此到如今,“杀人”于她而言,她是不喜欢,也不讨厌。只是一件平常至极的她已经习惯了的事。危兰听罢默然未语,不知不觉已柔和到极致的目光,此时静静地看了她良久,方问道:“你觉得做什么事才会快乐?”方灵轻不假思索地道:“玩啊。当然是玩最开心。”危兰瞬间笑了,点点头,遽然话锋一转道:“那不管我们到了关中以后都会做什么,在去的途中,我们就先结伴玩一路,好不好?”方灵轻的眼眸登时亮起来,非常赞同地道:“很好,很好。”她们这一番话谈完,又过去了大约两炷香的时间。夜更深,窗外的狂风吹得更加猛烈。危兰记起杜铁镜的嘱托,本打算再接着问一问此事,忽见如盐雪粒随风卷进窗内,飘落到了方灵轻的肩上,她站起身,随手替方灵轻拂去那几颗雪粒,同时道:“我们上楼,进屋再聊吧?”方灵轻也立刻站起来,拉起危兰的手,笑道:“好啊。”两人就此手拉手,并肩往楼上走。楼上,乙字房里的昏昏油灯仍然亮着。楚秀独自坐在房内椅上,等待方灵轻已等很久。或者,更确切地说:——她等的是“危兰”。等的是那个在今夜愿意孤身冒险替他们追捕盗贼的江湖女侠。静谧的夜,她终于听见一丝轻微的脚步,当即起身,走到门口,冲着前方的女子,小小声地道:“危姑娘,你回来了啊。”危兰正在轻声询问方灵轻冷不冷,闻言立时停步,端详了楚秀两眼,不禁微觉奇怪。在她的记忆里,她从不曾见过这位姑娘,对方如何会知道自己的身份?第36章 夜尽楚秀道:“危姑娘, 我给你煮了壶茶,还在炉子上,是热的。就是不知道……不知道合不合你口味……”平时几乎不曾对着不熟悉的人说出这么长的一段话, 少女说得很是艰难。危兰虽在迷茫之中,也知须得道谢, 正要开口,却忽发觉对方的目光好像并未看着自己,她怔了一刹, 转首去看身旁的方灵轻, 手臂顿时被一拉。方灵轻一边朝着楚秀随口敷衍了两句,一边又拉着危兰到了走廊墙角, 脸上罕见地出现了些许难以为情的绯红颜色。原本只是为了方便自己行事, 才暂时地唬一唬那天真小姑娘,反正明日就不会再见她, 谁知道今天就会撞上正主呢?方灵轻正在思索怎么跟危兰解释, 忽听危兰柔声道:“你别生气。”方灵轻一愣。——我为何要生气?危兰见她这会儿模样与往日完全不同, 忍不住微笑了笑,捏了一下她的脸蛋,道:“你从前很少在江湖上露面, 谁也不知道你方大小姐的威名,见你这般俊的身手武功,自然不免两次都产生误会,把你当成别人。若是你多在江湖上走动走动,你的名气一定不会弱于我。”方灵轻第一次被人捏脸, 不由得呆了呆, 只觉危兰的手柔若无骨, 很是舒服, 但她仍是不甘示弱地也同样捏了捏危兰的脸,才笑道:“我多出来走动?然后让全江湖的人知道我身份,来对付我吗?”不待对方接话,又问:“你见过杜铁镜了?”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