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真有那一日,希望三娘子还能如今日这般慷慨,给故人一碗茶送行。”郑菀慢悠悠地回道。蒋三娘子一噎,噎完倒有些佩服这姓郑的了,到这般地步还能处之泰然,也是一种本事。以郑家在朝堂的眼线,不可能不知道,今日这宴上太子要与柳家姐姐定亲。不过,她知道的,要比其他人还多些。昨夜她阿耶吃了点酒,又哭又笑地在她阿娘那撒了回酒疯,她正巧也在,听了两句什么“兔死狐悲”之类的话头,约莫是什么“只待登闻鼓一响,数罪并罚,便要抄家”云云,想来想去,京中最近见恶于圣主的,也唯有郑家了。她阿耶知道,怕也是因他身兼神机营统领之职。看着一无所觉的郑菀,蒋三娘是又可怜又解气,只觉得拥堵在胸口的郁气一朝得散,痛快得很,正欲再说上两句,却突拿帕子掩了嘴,惊呼:“国师大人!”郑菀不知,世情远比她梦中所见还要险恶,留给她的时间,不是一个月,许短得只有一个宴请的时间。她此时正转着头,随三娘子往远处看。梅园道外,远远行来一辆马车。拉车的两匹马通体雪白,明净似雪,四蹄奔腾犹若腾云驾雾,不过一个错眼,便已到了近前。“咴——”“咴——咴——”全场的马儿突然仰天长嘶,拉着自家车架动了起来,不到一会,正中便让出一条宽阔的大道,足够容两辆马车并行而过。等国师府的马车飞驰而过,马儿们重新抬起头颅,道路恢复乱象时,才有人如梦初醒地问出一句:“这……便是国师?”“真仙家气象也。”郑菀心中激荡。亲身经历书中所谓“万兽臣服”之景,方觉震撼。那一对拉马的神驹,也不是真的马儿,而是传说中的独角兽,只不过被崔望施加了障眼法。“也不知这国师大人生的何等模样。”蒋三娘一脸向往。“你也不知?”郑菀想起那日伞下所见的一截美人颈,确实衬得上书中所言“冰雕玉铸”了。“阿耶说,连圣主也没见过。”蒋三娘喃喃道,待回过神,发觉与她搭话的是郑菀,脸色顿时一僵。郑菀却朝着马车消失之处出了神,旁人不知,她却知道,马车中坐着的所谓国师,不过是个“傀儡人”。真正的国师,早服下了易容果,变成了一位平平无奇的年轻人,入梅园享受“凡尘洗礼”了。她要做的,不过是抓紧时机,结交这个易了容的平平无奇崔郎君。礼司与户司共同操办宴会,郑菀也没等上太久,不过一炷香的时间便已入了园。梅园极大,以一澜珀湖分左右,湖左是假山奇石,小桥流水,湖右是亭台楼阁,便最上京最富盛名的“骊泗汤”也在湖右。郑菀跟着母亲走了一段,在距离兰泽院还有百米时停住了脚步。“菀菀?”王氏转过头,催促她。郑菀左手摁着肚腹,面色赧然:“阿娘,约莫是马车上多进了些糕点,菀菀、菀菀想……”小娘子皮薄,说不出来。领路的侍女掩嘴笑了一声,指了指左近的月亮门:“此处第二间便是女眷更衣之处,今日梅园人手短缺,婢子不便前去,小娘子更衣完自来兰泽苑便是。”“阿娘,您先去,菀菀一会便来。”王氏欲言又止,在郑菀推了推后才迈步,走了两步又回头,神情关切:“当真不要紧?”“阿娘,快去。”郑菀跺脚,小女儿的羞恼展露无遗,“再不去,女儿便恼了。”王氏这才又转身走了。做戏要做全场,郑菀当真去了更衣室一趟,打发走镙黛,让她去马车上另取一套衣裙,而后从月亮门旁的拱门出了去。方才的小侍婢便等在那,福了福身:“小娘子,一切安排妥当。”“不必跟来。”拱门外连着一条鹅卵石小径,曲径通幽,沿小径行了一会,便到达了目的地。此时天空扑簌簌又开始下起了雪粒子。郑菀拢了拢羽毛大麾,便往前去。前方有碧波万顷,有睡荷风竹,有小楼亭阁,唯独没有人。郑菀沿湖缓缓走了一圈,才找到了梦中所见的歪脖子树。树身需三人合抱,枝干遒劲,许是雷劲,这树被劈得一半焦黑,可还剩一半,还顽强地活着。谁能想到,这枝叶都落光了的树上,坐着一个人。仙家手段,当真神异。郑菀心下想着,伸手抚了抚粗皮褐皴的树身,满目感怀:“你还在,真好。若明年我还在……”她隐去了话头,拢着大麾直挺挺地站着,任雪落满头,抬头望着杳杳碧波,良久无语。崔望居高临下地看着这位郑氏女儿,梅花钿,云锦衣,凡人界最珍贵的雀羽做麾、珍珠做履,当真是贵气凛然。若不看品行,只看颜色,便放在玄苍界,这位都算得上难得一见的美人。他无波无绪地转开头,将视线落在不远处的湖泊里。不到一会,却听树下传来细碎的哽咽,仿佛是人哭得狠了,闭着嘴拼命忍着,却还是忍不住跑出来的调儿。崔望往下去了一眼。却见方才还傲然凌雪的姑娘此时将自己缩成一团,躲在树后,闷头躲在大麾里,哭得一颤一颤的。似乎意识到发出了响声,她又拼命地收,收又收不住,开始打嗝。崔望随手施了个隔音罩,一个美人的哭声,在他的人生里,连点涟漪都激不起。他又重新看起湖来。郑菀哭了会便不哭了。她拍拍方才蹲下时沾到的草叶,慢条斯理地将方才的狼狈全部打理齐楚,确保旁人一点都看不出才歇。远远见一群京中出了名的纨绔子弟靠近,转身欲走。“哎哎哎,别走啊。”“瞧瞧,这不是当初那不可一世的郑氏菀娘吗,一个人躲这哭鼻子呢?”“太子殿下不要你,哥哥要你,来哥哥怀里,回头哥哥就禀明阿耶,娶你回家做十八房小妾。”“放肆!谁给你的狗胆,胆敢辱没一介朝廷大员之女。”郑菀挺直了背脊,再迈不动一步。她也确实走不了,这帮人纨绔归纨绔,也是打小在马背上长大的,腿脚功夫利落,追个女人还不在话下。“哟呵,放肆?!”曾经被她当众敕了一鞭的京中小霸王梁国公次子哈哈笑了,“兄弟们,你们听听,这郑清芜还敢傲呢,谁不知她郑家即将大祸临头,改日要在教坊司相见,我等恐怕要心疼了。”“这第一美人流落烟花,成了千人枕万人尝的货色,岂不可惜?”“不如在这之前,我等先尝尝?”郑菀“气得”浑身发抖,如风中瑟瑟的柳叶,偏背还是直的,从未弯下去那么一瞬,咬着牙往湖边退: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