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贤良寺内的电报房职员们有些抱怨了。
那盛京将军衙门最近总是深夜才拍发电报,而且一拍电报就是一大篇,还常常是几通电报前后脚发来,累得他们不得不增加了夜间的值守人数,才堪堪能够应付。
这么一来,每天早上李鸿章的餐桌会议,所议论的大体都是盛京之事。对此,李鸿章和幕僚们是能够理解的,毕竟李焘年纪轻轻就肩挑盛京军政重担,白天各军整训、晚上处理财政洋务,半夜里能够静下心来整理思路拍发电报,想必已经累得半死了。毕竟李焘是整个北洋体系的希望所在,当前的重心所在,自然会在第一时间议处盛京之事了!
“……啧啧,辽西已然整军四万六千余,完成武毅新军的编练计划,自去岁六月李焘崛起至今不过一年时间,局面大变呐!不能不赞恩相慧眼识英才、举贤不避亲,也不能不赞李大帅好手段,居然能在关外经营出如此局面来,恩相……”
“玉山呐,请您过来可不是说这些个好听话的。”李鸿章矜持地用银勺指点了周馥一下,又带着明显是嘉许的语调责道:“这可不是周玉山的为人行事哟。”
周馥摇头道:“卑职是实话实说,绝无虚言。当日在杨柳青目睹新军操练,又见李大帅应对铁良之法,周馥已是有所预料,这年轻人真是不一般呐!今后拿个冠军侯还是轻巧了。只怕要成大清扛鼎之人!”
李鸿章皱眉道:“何出此言?”
周馥瞟了一眼左右地幕僚们,郑重地道:“周馥闻听关外来人言道,李大帅大刀阔斧革除弊端,以总办洋务处衙门替代府县衙门,改厘金,免工商杂税、注册金。常以民族之论调训育军人,又……”
李鸿章抬抬手止住周馥说话,沉吟半晌才道:“当前督办政务处尚未拿出新政章程,各大臣都存了看辽西成效的心思。成,则推行以应《东北方略》之国策;败,则群起而攻之,李焘势必下台,则武毅新军军权落入朝廷之手。人家是打着如意算盘呐!玉山。辽西此时不该顾忌左右,而当以破釜沉舟之气势巩固根基!真要忌讳,那忌讳的完吗?真要忌讳,辽西新政反而铁定不成,李焘铁定要下台!嗯,年轻人在军事胜利之后能够看清如今盛京是背水一战,难得!新锐之人行新锐之法,我等老暮,一旁看着、帮衬着、擦擦屁股就好。”
周馥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又道:“可民族之事乃是朝廷大忌。那梁任公提出大中华民族之名,只落得有家难回啊!”
“此一时,彼一时。”李鸿章放下牛奶和银勺子,看着周馥道:“朝廷遣醇亲王谢罪德意志,醉翁之意不在酒,而在新政!老夫是去过德国的。他德意志以提倡民族精神和国家意识求得万民奋发,才有今日之盛。载和载涛,乃是西天取经是也!李焘此时议论民族精神之事,不过是遥遥应和而已。他日朝中新人换旧颜之时,李焘尚可以左右逢源,就在今日之功!”
周馥嘴唇微动,本想再说些什么的,终于忍住了。点点头不再吭声。心中却道,恩相果真是老了!唉,为国操劳一生、算计无数的恩相,老来把所有未竟之希望系于李焘一身。究竟是对还是错呢?不管了,就算是错,只要恩相要周馥去辅佐于李焘,自己还得真心实意、欢欢喜喜地去锦州!
李鸿章有些抱歉地对周馥道:“玉山,这次要委屈你了。众人之中,你理政经验最多,见事最沉稳,方才所言也颇有道理。准备着从直隶布政使转任盛京布政使吧。”
确实,人家周馥是天下第一省之布政使,此番调任盛京布政使,算是降了半级呢!
跟随李鸿章大半辈子地周馥,早已经猜到李鸿章召自己来京会面的意思了。此时忙道:“恩相,您的心血如今集中在辽西,周馥能去锦州帮您看着一点,心里也安生了许多,哪有半点委屈呢?”
看着这忠心耿耿的第一幕僚,李鸿章竟然有些眼热了,忙勉强稳住心神后道:“玉山,还是你最知我、谅我。”
张佩纶、杨士骧等人都不敢在此时跟周馥争个长短,虽然两人近年跟在李鸿章身边的时日远比周馥为多,可只要看看李鸿章任直隶总督,周馥任直隶布政使的情状就可得知,李鸿章的爱婿和第一智囊,都比不上那老周馥呐!
周馥得了李鸿章这么一句话,竟然忍不住落泪,连忙拿去丝帕擦拭了,哽声道:“恩相简拔卑职于安庆末路,一路栽培提携,才有卑职今日之局面,周馥无以为报,仅有此身耳!”
李鸿章突然觉出今日早餐气氛不太对头,自己和周馥之间,竟然生出一种生离死别的感觉来!他忙摇头道:“玉山,这是你该得地,焘儿也绝不会亏待与你,你是长辈,好生提点于他才是正理。莲府,说说和谈的事儿吧。”
杨士骧这才有机会插话道:“禀恩相,如今列强已然默认咱们回复的赔款数字,辽西整军也初见成效,应旨以劲旅随郑才盛南下山海关已经不是问题,士骧以为,可以复电李大帅即刻发兵,这边厢,咱们也要跟列强分别签约,分约签订之后才可签了总约,应了朝廷交代的差使。”
张佩纶在杨士骧略一停顿的时候道:“武毅新军编练已见大成,辽西洋务规划之局面已经打开,亟需与列强的商务、技术、人员往来,以壮声势。李大帅要在关外真正站住脚,还得洋人使把力气,钳制于朝廷呢!佩纶附莲府之议。”
“这么说。签约时机成熟喽?”李鸿章明知故问地看向周馥。
周馥点头道:“劲旅南下为首,与英美日三国分别签约为次,最后与俄国签约,顺便解决关外驻留俄军之问题,也可得到先期签约诸国地助力。再者,有强军南下拱卫京津。老佛爷也可安心地准备回
了。卑职以为时机确已成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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