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先露些风声给各大报馆,略略说明朝廷签约之情由,强调万国公法之约定,乃是我大清朝廷宣战理亏在先。看看各方言论再行签约之事吧!《马关条约》,已经让老夫痛悔一生,此次签约,不能再办成自掘坟墓之举。嗯。替我约见赫德,就约在小晌午之前即可。”
李鸿章说完,拿起丝帕擦擦嘴角,径直离去。诸幕僚面面相觑,却也能体会到老大人此时的心境。唉,在朝廷来说,老大人主持和谈居功至伟,甚担得起“再造玄黄”的称誉;在民间来说,李焘连战连捷提升起来的民气,会对赔款赔礼之条约作何感想呢?五年前地马关条约之后。老大人被国人指骂“人人可得而诛之”,朝廷政敌趁机落井下石……
诛心呐!
公元一九零一年六月二十八日,上海《北华捷报》在头版发表了主笔孙一篇文章,题为《大清仿效东洋废除治外法权之时机》。文中配载了武毅新军一幅操练时的图片,也列举了“翔实精准”地数据,证明两万武毅新军能够守住辽西不失已是难能可贵;再以勾践之吴宫为奴、韩信之胯下之辱、文景之休养生息为例。疾呼万民百姓以当前大清国力与外交形势为出发点,理智看待朝廷即将与列强签订的和约。
同日,锦州的《辽西时闻》也在头版刊出一文,题为《三百年积弱之耻一朝能雪否?》,文中没有理论说明,只引用了几位如今国人皆知的海派人物地相关谈话。他们是盛京将军李焘、武毅新军第二师代理师长段瑞、辽西开发银行总办朱其琛、署理盛京布政使的道员唐绍仪、任职盛京将军幕府的港岛年轻法务学者伍铭枢等人。结论无外乎是忍一时之气,化屈辱为奋发的力量,革新思想、推行新政。强壮大清国力,再图独立自主,进而崛起于世界。
南北报刊竞相转载两文,一时之间竟然成为舆论地主流。
七月一日。梁启超在日本发表公开的言论,曰,以屈辱换来民族的觉醒、以忍让换来大清的发展时机,倡议效日本、英国、德国新政新法,实现君主立宪之共和。不久,孙某在周游欧美地旅途中也发出声音,表示对朝廷的新政持观望之态度,但决不放弃力争实现民主之立场。
舆论汹涌之时,北京城里的荣禄匆匆求见庆亲王奕劻。
庆王府远比八大家铁帽子王府来得阔绰,在阔大的后花园里,有个临水地江南小亭,七月的艳阳之下,在荫凉地小亭内品茗叙话无疑是一种享受。
“荣相莫急,慢慢说,这茶可是绝品黄山仙茶呐。”奕劻看着有些沉不住气的荣禄,淡淡地劝解了两句。
他知道荣禄的来意,也知道荣禄心中曾经的算盘,如今显然是敲打不响了。眼见着李鸿章顶着和谈大功,再有如今的舆论民声,已然不能象五年前那样捋下去了,而李焘又在他自己的扶持下羽翼丰满,合肥李氏有半朝而立地趋向,他能不着急嘛!?
荣禄忍住焦躁的心情,沉吟了片刻正要出言,却见奕劻摇手笑道:“荣相啊荣相,老佛爷和您布下两颗棋子未用呢!一曰新政,二曰储位;换言之,一曰辽西李焘之实绩,二曰醇王爷出使德国归来之大婚。民间议论就议论吧,能翻了天去?唉,李相年事已高,您又何苦计较一时之气呢?”
荣禄无话可回,只能端起茶碗重重地嘬了一口茶水,可惜香茶在口却毫无滋味可言。
“哎哟喂,您呐!”奕劻又摇了摇头道:“您就多多在贵府千金身上下点功夫吧!两年又或三年,给醇王府添个小主子比啥都强!看看咱们大清皇室凋零成这般模样,唉,这储位还不是从醇王府里出?!荣相爷,奕劻在此先向您道个喜喽!”
荣禄苦笑道:“庆王爷啊,您是取笑荣禄了。老佛爷有意将本家侄女配于醇王爷,叶赫那拉与瓜尔佳,嗨,万岁爷有叶赫那拉,就算犬女嫁入醇亲王府,也不过是陪衬之人,唉……!”
奕劻愣了愣,这皇家之事怎地荣禄知晓的一清二楚呢?难道自己身边有这位荣相爷的耳目?不过,心中的疑惑是疑惑,当前的场面是场面,他笑道:“所以呢,您家千金得……”
荣禄曾任西安将军,也掌管天下诸军经年,骨子里不知不觉地渗进了一些“丘八脾性”,一听此言,不由作色道:“犬女就算无德,也绝不做那、那,媚主之事!庆王呐,子女乃己出,这父母之心谁不指望儿女个个安好?就算嫁入醇王府,荣禄依旧希望犬女能够逍遥自在,欢欢喜喜地过这一辈子!”
话题显然扯远了,从朝廷党争扯到了儿女私情上,扯到了为人父母的居心上来。可是奕劻清楚地知道,如果荣禄在去年十月能继续支撑李,那今日的局面定然不同!大大地不同!可惜,这位军机大臣显然地押错了宝,注定要逐渐地淡出中枢!换个位置想想,荣禄能够在此时说定与醇亲王地亲事儿,也可保得个善终啊!
中庸之道,乃是天命使然!看看李鸿章疲于国事,看看荣禄今日之惶惶,奕劻自觉找到一条长久的显赫福贵之路,那就是中庸、就是和稀泥!
“王爷,荣禄此来没有多话,唯有一句,汉人肥,满人危,大清的江山社稷必然亡于汉人!”
奕劻忙笑道:“荣相多虑了,多虑了,着实是多虑了!
荣禄看看满脸堆笑的奕劻,情知自己这一趟算是白来了,可是又能怎么地!?连爱新觉罗家如今的第一红王爷都如此,遑论其他!?
看着告辞走人的荣禄远去的背影,奕劻长叹一声自语道:“荣相呐,您不识时务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