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碗鸡汤泡面吃完之后,我、马超、余亮和佳伟就形成一个统一阵线了。我们原本是两条贼船上的人,现在,一条贼船已经沉没,佳伟蹦到了我们的船上,我们握手、敬礼,以战友相称了。
佳伟后来跟我说,他第一次和我见面的时候就决定要踏上这条船了,以后的事情只是顺其自然。
中专的领导把我们从看守所里领出来,然后毫不客气地将我们开除。我们仨就欢欢喜喜地打包裹回家。我们终于拥有了渴望中的自由!但是很快,我们就发现了新的麻烦:中专虽然让人讨厌,但我们至少有地可去,至少还可以在那里歇歇脚打打架,而现在,我们走在街上,漫无目的,四处游荡,孤魂野鬼一般。老爸对我表达了他的失望,他知道我的脾气,没有斥责,但我心里更加难受,我倒希望他可以狠狠抽我一顿。
我就这样半神半鬼地过了一段时间,感觉这样的日子没有尽头,就对老爸说:“您还是让我上学吧。”老爸满意地笑了,他一直等我说这句话,也已经给我预备好了新的集中营。我们参加了当年的高考。
我们的成绩应该很容易想象得到。考完回家,老爸问我考得如何,我说:“倘若按倒数顺序录取,你儿子绝对是北大、清华!”老爸就立刻着手托人找关系了。
很快,一张大学录取通知书就递到我的手上,是南方的一所大学。我看着通知书,上面印有学校的概貌,一栋翠绿的清凉小楼。我仔仔细细看几遍,老爸问:“儿子,这学校怎么样啊?”“不错,”我说,“就差碉堡炮楼了。”
我们四个都选择了这所处于三类边缘的末流大学,我们其实也就配在这样的学校待着,有地方接收我们这样的渣子已经很让我们受宠若惊了。短暂的准备过后我们踏上了南下的火车。老爸临分别时多给我塞了些零花钱,他知道我花钱一向大手大脚,男人一般用钱表达对子女的爱,我对这种爱表示欢迎和赞同。马超的行李很多,逃难似的。余亮的行李不多,却多了把吉他。佳伟不像他们那么啰嗦,只带了几件换洗的衣服,甚至没带吃喝,一定意义上说,他在郊游。这家伙一路上都在吃我们带的酒肉,想吸烟了就翻我的上衣口袋。
火车一站一站停,人也一站一站上,仿佛永远填不满塞不爆。空气变得浑浊,人在里面就显得郁闷而无可奈何。火车在一声长叹中停下来,没有人下车,想上车的人在外面高声叫骂。车厢里照例是一阵拥挤,后来的人拖着行李试图杀出一条血路,先站稳脚跟的则坚守阵地誓死不退,这一对拧巴贯穿整列火车的始末。同样贯穿始终的还有不知好歹来回穿梭的餐车,餐车上叠几摞盒饭,一个妇女喊:排骨盒饭,15元。一小时后餐车折回,盒饭依旧,妇女改口:排骨盒饭,10元。两小时后餐车又至,盒饭好像没卖出多少,呈叠山架屋状,妇女面露苦瓜色,喊:排骨盒饭,5元。大喜。遂一人买一盒,以为占了天大的便宜。不久,餐车再至,盒饭仍有赢余,妇女做忍痛割爱状,叫:排骨盒饭,2元!
火车停了很久,想上厕所的人就被憋得猴急。
外面有人猛敲车窗,是个老头。马超问,他在干嘛?余亮说,也许在找人。佳伟说,咱们也听不清他说什么啊。我说,把窗户打开,问他想找谁。马超余亮就一齐发力,打开车窗。这是我做出的最愚蠢的决定。
刚才敲打车窗的老头马上变成一武林高手,车窗还没完全打开,他便挑着行李,高高跃起,两手攀住车窗,脖子前伸。在老头的带领下,车下众人纷纷效仿,眼看一场骚乱就要发生了。
我马上反应过来,逃票!
我喊,关上,快把窗户关上!
马超余亮拼命往下拉车窗,老头却没有退却的意思,头被卡住,老头后来不得不拔出头,像一块年糕摔在地上。我们马上关闭车窗。老头显然恼羞成怒了,像一只愤怒的公鸡,抄起一块石头砸在我们的窗户上……
我们刚到那所大学就受到了热烈欢迎,随后各自找到了自己的宿舍。宿舍里加入了两名新成员:王磊和李世民。王磊和李世民也是人渣,这是以后才知道的。王磊往宿舍里搬了台电脑,接了网线,我知道这个宿舍将不再安宁了。李世民是一采花大盗,最擅长和女生打成一片,在泡妞的修行上,在这个宿舍里,他仅次于我。还有他的名字,他的名字怎么听都是一皇帝,我想这小子八成是唐太宗投胎转世,身边那群小女生也是他前世的宫妃吧。这么一想,李世民的形象就陡然高大起来。李世民的绝招是赌博,我们宿舍从此便天天麻将声声,闻鸡开赌。
我在学校修的是中文,这是一门玩弄文字的游戏,你在这里和一群危险的文字打交道,要么你摆平文字,要么被文字摆平。
我没事的时候就在床上点支烟遥想未来。按照现在的趋势,我毕业后就是老师,就要站在讲台上,给一群小子们讲一些连我自己都不太懂的道理。教他们写作文,开端,发展,**,结局。我要处理各种鸡毛蒜皮,比如早恋。我要用刺眼的红墨水在小子们的作文本上打阿拉伯数字,顺便来几句批语,去拍小子们的马屁,这样他们学习起来就会一往无前,奋不顾身。我还要给小子们讲故事,孔融让梨什么的。我还要给小子们点厉害看看,特别是不爱学习的歪瓜劣枣们,要拎起来狂抽,我估计会把小子们揍得够呛,家长们肯定勃然大怒,过来拼命,要我的项上人头。想到这里,我猛地坐直了身子,这个地方远比中专要恐怖许多!
“恐怖啊!”我坐在床上喊。
佳伟就瞪我一眼,其他人也用异样的眼神看我,王磊问:“他怎么了?”李世民说:“发春。”
爱情是一条河,我们在岸边徘徊,漫步,不小心就会沾湿裤脚。
爱情是一场跳伞,我们一个个整装待发,勒紧头盔,抓紧伞绳,有人喊,预备!我们就开始迫不及待地跳了。有的人顺利打开了伞,舒舒服服地一边欣赏风景一边准备着陆;有的人打不开伞,紧张,以为世界末日来了,越挣扎,就越是撑不开伞,后来索性等死,垂直下落,唿,伞开了,意外之喜,余生之福;有的人直到跳下去才发现他压根就没带伞,绝望,认定必死无疑,后悔跳之匆忙,向地面人员通报,回复曰:一个好消息,在你降落处有一干草堆;一个坏消息,干草堆的旁边是一大粪叉。他便栽下去,没有音信,终有通报,说,一个好消息,他没落在大粪叉上,一个坏消息,他也没落在干草堆上。
这是一个黑色幽默。我向后者脱帽致敬,他们给我教训,是另类榜样。还有人没跳,只是站在飞机上看热闹,指指点点,说说笑笑。我悄悄站到他们身后,一脚一个,把他们踹下去,我还要在他们的降落点遍置大粪叉。
李世民是我们六人中最先跳伞的,他很快就勾引了一个外系的女生。
我在李世民“跳伞”不久也加入了这个行列,我是有所准备的,不像那个白痴。我加入了文学社,正是在这里,我遇见了我心爱的女孩。马超最先发现了她,说:“王梓,看看那妞,靓嗨。”我就去看。我第二天就去追了。
我当上那个社团掌门人的时候正值新生报到,学校里的其他社团也挂了牌子拼命扩充新军,恨不得见一个新生就往自己社团里拖。另一些权力**旺盛的人就趁这个时候混水摸鱼,给学校打个报告就自立组织,后果是僧多粥少。不多久,学校里就遍地都是社团了。粗略地数了数也有20多个,也就是说,在这个学校,有资格自称社长的就有二十几个,他们和我一样心怀叵测,图谋不轨。
学校后来专门就社团问题开了个会,二十几个社团负责人全部到场,他们围着一张又圆又大的桌子坐下,意气风发,踌躇满志,像在召开人民代表大会。我找个偏僻的位置坐下,听坐在第一排的玻璃球协会会长就玻璃球的打法问题侃侃而谈;旁边是卫生协会会长,他在阐述饭前便后洗手的重要性和用报纸擦屁股的坏处;电影协会会长探讨中美**电影之比较观,一边说一边流哈喇子;钓鱼协会会长甚至提了一根鱼竿,鱼钩在会场上荡来荡去,后来就钩住一个女生的裙子,这小子想提钩,女生就尖叫一声。我叹气,摇头,想起《林海雪原》,座山雕和“百鸡宴”,我们和土匪有什么两样?后来,校领导过来训话,安静,鸦雀无声,众人起立。
校领导说文学社这样的团体应该有三四百人的规模,我的头就大了。我完全没有准备,现在社团里只有我一个人!我慌了,奔回寝室找兄弟们帮忙。
我们终于有了主意,兵分两路到女生楼逐个寝室造访,我们要用舌头征服所有漏网之鱼!行动定在夜间九点:一,这是新生晚自习下课时间,新生刚来必然狗屁不懂也就必然会待在寝室,我们可一网打尽;二,这个时间正是小妹妹们晚上准备休息的时间,小妹妹们在寝室里衣着单薄,我等神兵天降,众妹妹必然措手不及,我等可趁此机会饱览春光。
我们兵分两路,我、王磊、李世民一路。佳伟、马超、余亮是第二路。我们像两股幽灵奔向女生寝室楼,我们鬼鬼祟祟,兴致勃勃。我突然听到对面寝室楼里传来一声女生的尖叫,然后是一声男生的尖叫,是马超的声音。石破天惊的两个字从那幢楼里传出:流——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