贝贝先生似乎还没有过足“贼瘾”,他再次冲着众人高声喝问:“完蛋,完蛋,统统完蛋!蜃城,一座漆黑大海上的‘白骨之城’,注定无人生还。接下来,轮到谁先完蛋?”他那凶恶的眼珠子,迅速扫视众人。双胞胎少年乐手哥儿俩,还有沈医生和脱衣舞娘,大家都把脸扭过去,没有人回答他。人人都怕他,怕得要死,厌恶得要命,大家伙儿都恨不得他海盗贝贝立刻“完了蛋”。
在海盗贝贝眼中,他们是一息尚存,并且行将完蛋的“可怜虫”,他将把他们踩在脚下。想活命?就得杀开一条血路,若要依靠他们战斗,简直就是笑话,但是他可以依靠他们为自己求生存,做出牺牲。想到这儿,贝贝先生的嘴角,浮起一丝不为人察觉的狞笑。
贝贝、阿尔伯特、“刀疤”、“黄脸皮”和“棕色家伙”,这五个穷凶极恶的海盗,他们个个惊慌失色,冷汗淋漓,狼狈不堪。一张张绝望的脸孔,惨白皎皎,如水月光下微微发亮,他们在内心深处苦苦挣扎,苦苦等待命运的转机。
大家都在等待,可是谁也不知道,还会发生什么事情?接下来,究竟应该怎么办?恐怖之夜,多么寂静。黑人青年水手小顺子,慢慢站起身来,他环顾四周,仔细审视这支良莠不齐的逃亡队伍。幸存下来的人们,身心交瘁,蜷缩在一个没有食物的厨房里,陷入绝望的等待,他们等待着被黑暗无情吞噬。月华中的身影,那么样的单薄和脆弱,宛若冬天窗玻璃上的冰花儿。
每一张鲜活生动的脸,无不饱含希望的星星之火,再一次唤醒水手心中的斗志。大海的涛声在他耳边缭绕,在他的眼前,悄然浮现船长父亲慈爱的面庞。哦,此刻他正在天国,注视着他呢。
水手的声音略微有些激动,他热情地对大家伙儿说道:“请听我说。‘乐普生’号,一艘机动的渔船,它就停泊在海上,已经派人过去维修了。说不定,这艘船已经整装待发啦。我们不能死守在这里。先生们,呆在这里是没有希望的。无论如何,应该试一试!请大家相互帮助,我们一起从这里走出去。只有前进,才有活路,请相信我。”
“绝不。”教授先生拖长声音,粗暴打断了水手刚刚开场的励志演讲。他自以为对时局判断准确,他突然躁动不安,活脱一个精神病人。他浑身哆嗦,语无伦次,声嘶力竭地瞎嚷嚷:“我哪儿也不去,绝对不去。该死的黑鬼,亏你想得出来。餐厅里到处都是那种东西,到不了那个‘乐普生’号,就会被吃掉,统统完蛋。上帝啊,我是教授,科学家,我这‘人之精英’哪,啊哟,血统高贵,怎么能喂‘癞蛤蟆’呢?”
“住口。”彼得先生怒斥道:“快收起你那套‘贵族优势论’吧。‘妖怪’面前,人人平等。”说罢,他鄙夷地瞪着这个自视高人一等的“败类”,真恨不能扑上去把他当场撕烂了。
“教授先生,你给它吃,是很应该的。这叫做‘自产自销,自作自受’。”林先生一边轻拍熟睡的宝贝儿子,一边慢条斯理地挖苦教授。嘴上痛快了,多少也能替自己解恨吧。
教授望着林先生,哑口无言,他倒是很快平静下来。他伸手在脸上挠痒,若有所思,喃喃自语道:“自作自受?我的‘小天使’,咬了您的‘小天使’,有意思。”
水手望着失态的教授,无奈地耸耸肩。本来嘛,他就没打算同这位“知识分子”打交道,是他自己主动凑上来的。谁在乎他的想法?水手打定主意,不要理睬他。他要抓紧时间,带领大家逃生。无论如何,也不能白白地等着被吃掉,或者,白白地死在海盗们频频擦枪走火的枪口下。
水手来到吉祥身旁,尝试首先说服他,他温和地对他说:“吉祥兄弟,你们俩跟我走吧?我熟悉这艘船。我有把握,能把大家伙儿平安地送上‘乐普生’号。陈炜先生,他一定已经做好准备。也许,这时候,他正在船上等着我们呢。这位光标兄弟,他需要马上送医院。跟我走吧,请相信我。留在这儿,只能是死路一条啊?”
吉祥看了看同学光标,他是在征求他的意见。吉祥现在乖啦,事事都让他拿主意,横竖都让他说了算数。光标呢,他正两眼发直,瞪住一只水龙头发呆。水龙头显然是被拧到尽头,长长地伸着脖子,却没有流出一滴水。光标望着它,艰难地咽下一口口水,他冲着吉祥连连点头。他们俩刚巧呆在厨房洁白的操作台上,身后雪白的墙壁,挂满各式各样的切菜刀,他们看起来真像待宰的羔羊。
吉祥望着水手的眼睛,语气坚定地对他说:“小顺子兄弟,我们跟你走。不论结果怎样,我们都跟你在一起。我们彼此信任。你说过的,我们是好兄弟。”
“我们也跟你走。”林先生等到吉祥“婆婆妈妈”完,立即指着怀中的小宝贝,大声对水手说:“我儿子被‘癞蛤蟆’咬伤了,要去医院打疫苗。我们赶快出发吧?”
“我也参加,水手先生!我跟你走。我完全信任你。”彼得先生诚恳地说。
“水手,我们也相信你。”沈医生拉起脱衣舞娘的手,她们温和地望着黑人青年,大声说道。
“嗨,那也算上我一个!”人妖尖着嗓子大叫。
“还有我,亲爱的小顺子兄弟。咱们俩,可是从小在船上一块儿玩大的。我相信,你是世界上最棒的水手,举世无双的好水手,我完全信得过你。”餐厅服务生微笑着,十分动情地对他说。
“还有我们,水手大哥啊,请您带上我们俩吧。”双胞胎少年乐手齐声央求。水手目光炯炯,他望着大家激动得一个劲儿用力点头。他的黑眼睛,渐渐湿润了,显得更加明亮。他明白,这时候彼此的信任最珍贵,在蜃城,信任是需要很大勇气的,有人为此失去生命。
“嘿,贝贝先生,能不能给我一支枪?我是一名水手啊。”他友好地同海盗头目打招呼。
狂情发作以后,海盗贝贝沉默了好一阵子,他仿佛置身事外。他低着头,冷着脸,耐住性子,听任周围“叽喳”吵闹,心里迅速盘算坏主意。他那两颗饥渴难耐的大眼珠子,紧紧盯住墙角落,那里堆放着塑料的透明水桶。那些水桶空荡荡的,一滴水也没有。如果没有淡水,茫茫大海上的蜃城,就是一座死城。这里所有的人,即便侥幸不被吃掉,也将变成干枯的“木乃伊”。失去水分,等同于失去灵魂和生命,亲爱的贝贝!哦,必须尽快离开,越快越好,加油干吧。他万分警醒,暗自上足了“发条”,他拼命鼓足勇气。
认真思考前途命运的贝贝先生,听到有人点名喊他,马上扬起脸来,瞟了说话的黑人青年水手一眼,他这算是有礼貌。他面无表情并且一言不发,伸手从冷若冰霜的“棕色家伙”那里取走一支冲锋枪,他把它大大方方地递给水手。
水手接枪在手,欣喜若狂。他把冲锋枪紧握在手中,认真摆弄“咔嚓咔嚓”响。海盗们齐刷刷盯住他们的“头儿”,只等他发话。教授先生的气焰被彻底打压,再也没有人理睬他,甚至于同来的海盗也瞧不上他。他生气地冲着水手翻白眼,十分不满意,却也无可奈何。他寻思:哼,“黑鬼”居然能从海盗手中,轻易搞到一支冲锋枪,这可真是活见鬼?
失宠的教授“哼哧哼哧”喘息,他好似呼吸困难随时可能昏倒,他的模样楚楚可怜。他虽然势穷力竭,仍然坚持不懈地思考,他决心自弹自唱,闯出一条生路。他挨近水手轻声呢喃道:“唉呀,我是个老人,受伤了,一步路也走不动啦。水手,你可是‘黄金’号的负责人,你是懂得奉献的吧?那就好嘛。你得指派专人背上我走。喔哟,我是一个美国人,我需要特殊照顾,谁来爱护我呀。”
“闭上你的臭嘴,人渣!”海盗贝贝厌恶地冲着教授啐了一口唾沫。他用眼神迅速同弟兄们交流,随即掏出两颗手雷扔出门洞。爆炸声刚刚响起,他就抢先一步扑进豪华餐厅。
第四十二章执友同心
血肉横飞的激战刚刚过去不久,“黄金”号邮轮空荡荡的豪华餐厅面目全非,昏暗天光映射下,气氛阴森恐怖。巨大的玻璃天棚整体塌落,周围断壁残垣骇然矗立,苍穹星辰寥寥,黑压压笼罩在餐厅上方。一地狼藉,物品的碎片浸泡在血泊之中,往昔奢华的痕迹依稀可辨,人与兽的残骸混合在一起,异兽的毒液星星点点荧光闪烁,血淋淋的杀戮现场,恶臭阵阵扑鼻。
硝烟和迷雾难分难解,随风摇曳,它们看似形影相随,黑色和白色的烟雾活灵活现扭动挣扎,袅袅腾腾地四处弥漫。那些半透明的影子,灰蒙蒙的,飘浮在高处缓缓挪动,恍若一张张虚幻而又狰狞的面具,忽而哭丧着脸,忽而又笑靥如花,它们犹如群魔在星空下狂舞。
远远的地方,传来零星的枪声,吉祥垂头丧气地一路走来,徒然哀叹,他背着昏睡的同学光标逃命,料想前途已然渺茫,他仿佛身不由己地迈步向前。心情烦闷,他不由得停下脚步,屏气凝神,侧耳倾听远处断断续续的枪声,身临险境,真正是惊魂丧胆。
他的一颗心饱受惊吓,好似一轮明月,高悬在空中荡秋千,白白地左右晃荡,摇摆不定。他始终猜不出,命运残酷无情的谜语,那些吃人的谜团咄咄逼人,令他感到越来越沮丧。生与死,究竟哪个在前,哪个在后?在蜃城,梦想宛如美丽泡影,他这样盲目地苦苦追逐,究竟对不对?确实是有片刻,他恍若隔世,在他心灵深处,油然而生某些茫茫然的奇特感受,他竟然不晓得他自己究竟身处何方?
眼前,多么触目惊心的景象,一幕紧接着一幕轮番上演,生离死别的惨剧越来越离谱。内心深处,另一个自我顽强抗拒,“他”挣扎着,扑腾着,翻滚着,跳跃着,一次又一次妄想逃避惨不忍睹的现状,他吉祥这是不堪忍受啊。
历经磨难,余悸犹存,他对命运心存畏惧。他抬头仰望蜃城夜空,月亮果真又大又圆,他此生从未和它离得这么近,他从来没有如此专注地仰望它,这一刻他以为它不再是遥不可及,他仿佛和月亮目光交汇,心底随之洁白冰凉。那些残损扭曲的墙壁,被烟熏火烤得黑白斑驳,露出长长的金属支架,横七竖八地彼此交错,在他看来它们好像银色的篱笆围墙。一个凶险的圈套,白晃晃疏而不漏,巧妙地把月亮这只雪白“羔羊”团团围困,它恐怕是深陷囹圄无以脱逃。
月亮,孤零零,冷清清,寂寞难耐,它低低悬浮在黑漆漆的天幕上,他恍若听见它的喘息,他的呼吸也随之变得急促,他忽然听见它那轻柔的呼唤声。“来吧,吉祥?冉冉升起,犹如明月。扑火的飞蛾,到永恒中来?”它在低声呼唤他,别有用心诱惑人。吉祥慌忙后退一步,他睁大眼睛,暗自盘算那些朦胧而又挥之不去的诱惑,他以为只需伸出双手,轻易便能触摸月亮那只雪白柔软的肚皮。
他伫立在一轮明月下,触景生情,禁不住浮想联翩,他是看得出神,也伤透了心。在吉祥的身后,水手手持冲锋枪,他照应沈医生等一行人,刚刚走出厨房。他们走进景象凄惨的“战场”,不由自主地停下脚步,一个个摇头叹息,唏嘘不已。“走吧,走吧,请大家赶快走吧。想活命,千万别停下。”水手温和地催促大家赶快逃命。众人神情肃穆,强忍内心的伤痛,他们低头向前走,下意识地加紧步伐。一路上,餐厅服务生和人妖故意吵闹,彼此之间龃龉不休,他们好似一对顽童。
“哇啊,老天爷。多么肮脏的露天餐厅哪,啧啧。服务生,该打扫卫生了吧?你这‘懒骨头鬼’。”一个尖声嚷嚷,他嬉皮笑脸地挑弄是非。
“闭嘴,人妖。嗨,我说你,到底是人?还是妖?”另一个马上回敬,他调皮地冲着他眨巴眼睛。
瞪眼,咬牙,娇滴滴的人妖,立马耍脾气,他冲着服务生挥舞双臂,嗲声嗲气地叫骂:“‘妖’?你才妖怪哩。讨厌,没个教养的狗东西,哼。”
“呀,教养么?”餐厅服务生翻了翻白眼,他模仿人妖的神情气质,阴阳怪气地娇声骂道:“小心哦,那个妖怪吃掉你,它根本不吐骨头,它还要嫌弃你,怎么妖气比它还要重?呵呵,那是‘癞蛤蟆’没教养啦?”
“喔哟,瞧你这‘人’,说个话儿,那才叫妖气冲天呢。讨厌,讨厌,你最最讨厌嘛,看我一口吃了你!”人妖的小拳头雨点一般起伏连绵,“啪嗒啪嗒”打落在餐厅服务生的肩膀上。“哈哈!”后者夸张地放声大笑,他存心同他寻开心,他捂住肚子笑得前仰后合,乐得都快喘不过气来。
脱衣舞娘紧走几步追上他们俩,她一手挽住人妖,一手挽住餐厅服务生,温柔地责备两个淘气的家伙,好好儿地劝说道:“哦,别胡闹呀。你们两个‘小甜心’,快跟‘娘’逃命去吧?”一阵哄笑,他们三个手挽手愉快地争吵,大踏步走过狼藉的餐厅,他们昂首挺胸走出去。
水手急匆匆经过吉祥身边,轻轻拍了拍光标的肩膀,说了声“快走吧”,便尾随众人继续向前走。走着、走着,他又停下来低头观察,他伸腿从残骸当中勾出一把匕首。他握紧匕首,有模有样地挥舞几下,然后把它小心翼翼藏进鞋帮里。
林先生抱紧宝贝儿子,快步跟上来。这一路上,他伸头探脑地东张西望,满目疮痍,令他目不忍见,他也是越来越悲观失望。“吉祥哇?谢谢你,快走吧。蜃城,不是旅游区,没有风景啦。”他紧张兮兮,压低嗓门,急切地催促面前这个止步不前,只顾呆望月亮想入非非的年轻人。
快些逃命去吧!林文湛看着他,不禁在心中惊叫,他暗自替这个“天下第一号的傻孩子”操心着急。望着忐忑不安轻声嘀咕的林先生,吉祥面露微笑,回报人家的善意。吉祥的笑容呀,只能让林先生看着越来越害怕,也越来越焦急。可他也是拿他没办法,他不得不停下脚步,皱紧眉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