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昶踉跄着,跨出门槛,走进那雪中,他衣衫单薄,须发眉眼皆落白,冷风不住灌入领口,他却站在风雪中不动了。
“那年风雪,”他回过身,高声道,“我与恩师,长安初相见。”
而此岁雪中,他却要送人离开。
钱穆笑了,道:“我也记得,那是好大好大的一场雪。”
何昶怔住。身后一片嘈杂,他还未转过去,一人带着焦躁之意将他拨开。他红着眼望过去,只见李鉴像个雪人一般冲出来,逆着烈风越过他,将身奔入那堂中。
他踉跄一步,被紧随其后的孟汀拉住。
“何大人,我们去前堂等吧。”他道。
李鉴扑到榻侧。身上的雪遇热则融,将他弄得像是从水里捞出来的一样。
钱穆抓着许鹤山的肩膀,强撑着坐起来。李鉴伸手想去扶他,却因为手上的寒意而将指尖缩了回来。旁侧的侍者为他披了一件干爽外袍,他攥着袍子,轻声道:“为何不告诉我?”
“唉,无用。”钱穆道,“告诉太医都无用,告诉你这孩子又能如何——”
“我能如何!”李鉴一把将外袍甩在地上,站起身来,又怒又悲,“先生若在先前请辞时将你的病告诉我,我一定二话不说放你归隐!我答应过你,什么东山歌酒、为先生寿,让你林泉之间安度晚年,如今哪一样做得到?先生,你是要我李鉴做那无信无义之人吗!”
“狸奴。”
李鉴滞住,挪到他身前,跌坐于榻侧。
钱穆道:“陛下说还需要老夫,老夫便留下来了。没有平泉草木,搏一个鞠躬尽瘁的美名,还是......不错的。”
“可......可......”
“无憾了。”钱穆拉着他的手,声音渐低下去,“孩子,老夫有一陈情表,你过几日静下心仔细看。”
他几乎坐不住了,李鉴伸手扶着钱穆的背,让他靠在自己肩头。他不敢看钱穆,盯着帐顶,眼泪砸落下来,濡湿老臣鬓发。
有道是,欲成天子,先杀帝师。
而李鉴不愿失钱语洋,大豫倚仗钱太傅。
“陛下,我于表中说两税,你且作参阅,不必都实行。但江淮......江淮丁身税着实......着实可废。加之差役繁重,沟壑之患繁......”
“别说了,先生,别说了......”李鉴哽咽道,“你既然答应我,那就不要走,我很快就做完这些事,很快就了结了!到那时,我亲自为先生挑选山水,营造书院......先生讲学,我一定听。”
许鹤山在旁再也忍不住,掩住了眼。
“此外,豪强之事,望陛下多多斟酌。”钱穆抓住他,尽力挣扎道,“废旁户,废农奴,去迁移之禁令——”
他说不下去,剧烈地咳起来,血从嘴角洇出来。李鉴抓着他不放,被他一口热血吐在前襟,拿手一摸,尽是赤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