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一回合之后,总有人的硬币变多,而有些人甚至一个硬币都没有了。在第二回合里,每个人依旧随机给另一个人一枚硬币,结果又有一批人淘汰出局了。其实硬币多的人不光赢得了硬币,更重要的是他们赢得了更多的交换机会,失去一枚,总会有下一枚。他们的硬币越积越多的概率也会不断增加。”
“那些没有硬币的人为了得到一枚硬币就要付出自己的一切?”南雅说。
“哼(气声)~”我说,“每一枚硬币的价值都是相同的,硬币本身是公平的,所以还是有无数人逆着自然规律行走,绞尽脑汁去增加赢的概率啊。”
“这个例子很不错嘛,竟然把社会解释得这么简单。”南雅说。
一缕阳光照在她的头发上,似乎缠绕着洞穿了她发丝的介质,从发端到指尖,都透着洁净的光芒。大概快中午了,我们还没走出这片森林。
“我们还能出的去么?”南雅问。
“应该可以吧,我只是忘了出去的路。”
“张雅乐家离这儿还有多远啊?”
“应该不远了。他家是个民宿,到了之后就可以尽情放松了。”
南雅的肚子咕咕地叫,我的脚也酸得很。我们继续前进,寻找出路。
最后我们终于走不动了,干脆坐在地上休息,全然不顾自己的衣服。过了一会儿才想起车子还在路边停着,要给张雅乐的西装也在车里。
不重要了,毕竟我们的目的也只是找他寻欢作乐。
周围的灌木丛散发着冰爽的气息,幽幽的叶子宁静自处,有泛紫色的小花夹杂在草里,零星地向远处流淌。高大的树木包裹着我们,古老的树干纹理飘散着阵阵凉意。虽然处在夏秋之交,也有叶子早已泛黄,与碧绿的幻影交相掩映,让整片森林散发着无形的光芒。我们静悄悄的,感受着生灵,似乎来到了一个陌生的隐匿之地。阳光金黄,透过叶缝将空气洞穿,把整个底部的绿野打亮,其中也包括我们,也把静悄悄的我们的头发末端和晶状体打亮。
“你说,如果我们饿死在这里,会不会有人来救我们?”南雅问。
“但愿不会,这里多好啊。”我双手放在后脑勺躺在地上。
“你知道么?这里让我想起一个地方。”南雅说。
“什么地方?”我问。
“枫丹白露。”
“枫丹白露?那是什么地方?名字倒很好听。”
“是法国的一个地方,小时候我妈带我去过。那时我十二岁,我妈竟然决定去法国游学,说什么要追随父亲的脚步,真的太扯了。有一次她带我去了那里,我记得那里的枫丹白露宫殿,还有一片枫丹白露森林。枫丹白露的意思在法语里是美丽泉水的意思,美泉,这意思也怪美的。”
“就像这里的森林?”
“比这里的还要美。那个宫殿金碧辉煌,听说拿破仑在那里遇到了约瑟芬皇后,当然我并不了解具体的历史,只知道那是个英雄迟暮之地。那里金的金,银的银,蜡烛的火光掩映着琉璃。布满欧气的雕塑,壁画也尽善尽美。高大的穹顶延伸到远处的窗,地板也闪闪发亮。我当时还小,但还是被震撼到了,那是我第一次看到如此华丽的建筑,全身都是鸡皮疙瘩。”南雅说。
“听你一说我竟然也想去看看了,毕竟是王的宫殿啊。”
“与我印象中的建筑完全不同,我在里面感觉到一种从来没有过的安全感,那种顶级的奢华是真的会让人上瘾的。”
“怎会让人不上瘾啊,你家的装修就很让人上瘾,我说你j城的家。”
“差得远哩,我家一点人气儿都没有,可怕死了。”
“那天奎的家呢?”我问。
“普通人的家怎么能与宫殿比啊。不过他家确实像个宫殿,也有人气儿。”
“还有那片森林呢?”
“枫丹白露森就是我们之后去的地方,像极了今天的遭遇,步行进入森林,然后出来找民宿。累惨了乖乖,不过能看到美景也值了。那里简直美呆了,用法语说就是parfait(完美)。嗯,parfait,parfait……”她无意识地重复。
“那时正值秋天,整片森林好像都燃烧了起来,五光十色的,却又很宁静。很美,美得难以言表,真的,语言太过苍白了。那片森林就像地毯一样,密密地铺在枫丹白露的大地上,好像把所有的琐事都掩盖了。就连枫丹白露宫的华丽也不值一提,虽然那时我还小,但也能感受到那种洗尽铅华的感觉。什么闪光的琉璃,什么庄严的穹顶,什么广阔的庭院,什么传神的雕塑……在那种寂静的林子里都失去了意义。枯木,叶落,人也不多。我们一直走,一直走到黄昏。古树有累累的疤痕,新树有笔挺的躯干,灿烂的余晖融在树间就像五彩的银河。可惜那时我太小,没有喜欢的人,如果有该多好啊,那良辰美景也不至于无人分享。”南雅越说越激动,眼里放着光,“那才是真正的我呀。”
“听上去是个史诗级的地方,好羡慕你的枫丹白露之旅。”我说。
“我确信你需要去一次,我也要再去一次。”
“华丽的宫殿,神秘的森林,怎么会有这种地方?真好。”
“是啊,哈哈哈,真好,这里也挺好的。”南雅深呼吸,也躺在地上。
此时此刻,我们微笑着望着被绿叶遮挡的斑驳又碧绿的天空,似乎找到了一个天堂——这充满水雾的密林如同一颗心,似乎总包裹着什么快活地方。
我无意跟你扯“青春是一本太过仓促的书”这样的狗屁句子。也许有无数的学生在穿着统一的服装拼命刷题,有无数的年轻职员在心甘情愿地虚度着他们最美的年华,有无数的都市在无休止地疯狂运转,而我,只是在躺着。
我闭上眼睛,鬼迷心窍一般想象着枫丹白露的天空,怎么会有这种地方?我觉得去那儿就是我这一年的意义。怎么会有这种地方?我还在拷问着自己的孤陋寡闻。我一定会去那儿,而不是追求什么爱情、前程、琐碎的恩怨。我想去那里克服自己严重的外语恐惧,也想实现自己媚雅的轻薄计划。
我根本不想像以前那样,考多少分,思考大学,要做多么伟大的事。只想依偎在父亲的荫蔽下——买辆车吧,买双鞋子吧,去旅行吧,找个半疯半傻的女孩刷卡。去逛街吧,轻盈地划掉父亲的钱币,去走路,做个布尔乔亚。
就过这样的生活吧。
不去想什么忧虑、什么以前的悲哀,就像现在,像社交达人那样生活。
不再骂人,不再牵扯,不再当一个老土的书生,不再为钱发愁。
不再在意枯燥的教室、空荡荡的马路,不再当伪善的文青、奋斗狗。喝酒应酬只在乎食物的美味、只感受美酒的香甜,不再在意别人的话,不再推敲烟头。去枫丹白露走一遭吧,放松一下。划掉父亲的一笔钱,对过去和伤痛说告别,迎接新时代的进化。我不曾想父亲那样传统的人竟然会在几个月后承诺给我买一辆法拉利,虽然有个特殊条件。我在心里碎念:再见,忧愁。
我们确信已经迷路了。
天色已晚,远处的灯火已经点亮。
“现在怎么办?”
“只能原路返回了。”
我们用手机照亮前方的路,顺着泥泞的路走回了车子停着的地方。坐上车,打开内灯,夜晚多了一抹温馨。我启动了车子,车子竟然恢复了正常。
“哦,简直是扯淡。”我说,“一定是刚才气温太低。油箱生。”
“其实也好,否则我们也看不到森林里面的景色啊。”南雅说。
我们向张雅乐家进发。
南雅的肚子发出“咕~”的声音,我看她一眼没说话。
但我一直在担心她,担心她忧心忡忡而变得不再是南雅。这个世界,就是不缺仇恨、嫉妒、冷漠、快人快语,但南雅在我心里是个灯塔般的存在。她代表着一些糖果的香甜,彩虹的泡沫光斑,如果有谁向她诉说恩怨和支离破碎的忧愁种种,那会让我的心变得敏感,多疑。枫丹白露是我的一个梦想,但如果不遇见南雅,我就可能不会对那个地方感兴趣,哪怕它被描述得无限绚烂。
其实我就是一个虚伪的人,但我并不想承认。我不是张雅乐那样的人,我与他一同长大,但没他那么乖僻邪谬。他经营了一家文学社,说到这你大概就能想到些他的做派了。不过他搞的那些玩意儿对我来说是些不起眼的零件。
有时我觉得没什么可写的,必须要加入张雅乐这样的一个艺术感的家伙才会让故事变得完整,但实际上他是一个真实存在的人,这个故事不能没有他。比起不起眼的零件,他是我活生生的朋友,但我在之前吹嘘的他的才华完全是说给南雅听的,我以为这样对她说就能证明——我有一个超级有才华的朋友!我并不确定他的才华有多少价值,只是欢喜南雅认可他并因此更亲近我。
当我写下这一笔,我的思绪正生活在若干个月前,也就是故事里的现在。
我正开着一辆车,努力让南雅开心起来。先不管有没有才华,我此时一定不会跟她说下面这种狗屁,这是随便节选了他的一段作品:
上帝,是光明磊落的直觉
爱是风,是雨,是你
是妓院里婴儿含泪的微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