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个不停,我不发一语,丝毫不愿明白其中的意思。我们就像两个未经世事的婴儿,想要享受成年人的自由,却在最无知的年华被别人拿自己的尊严开玩笑。他说出了我不敢说出的话,好像有点恭维的意味,却句句戳心。
就这么沉默了几分钟,南雅从远处的窗户朝这边看了几眼。
“那个家伙,比我更富有呢。”我说,“颖子男朋友。”我严肃地盯着他,“又能怎样?那也只是一个因素而已。”我坐在椅子上,厌倦地摸摸额头,“但是,从那以后我花我爸的钱从来没有心安理得过。我在跟你说心里话。”
“最美的年纪,最缺乏判断的年纪,人们都不想拜金。”我说。
他转过头来,微笑,说:“有时候我觉得我生活在一个善于比较的国家。”
我可能永远都忘不了这个微笑,似乎他领悟了一种复杂的意思,但其实也并不高明。那些被颖子背叛的时光在不停地闪过,那小小的、十七岁的名利场,一种自尊的羞耻感被瞬间穿回了现在,勾引着幼稚的内心去涂饰一些虚伪的溢美之词。仿佛前一秒还互相爱着,下一秒就成了爱情里的尘埃。
“我很幼稚,幼稚到去编造一个我愿意相信的故事。我和她有一种隔阂,我不知道谁是这种隔阂的始作俑者。也许是我自做多情了。”他说。
我站起来,还在思索他说的话,好像在思索一种既定的规则。
“不,你不幼稚,你只是有点敏感。”我说。
我的心好像突然又碎了,碎片飘在空中,在爱和金钱之间迂回。
不知道为什么,我突然回忆起高中那些欲盖弥彰的,用无数人的心血堆砌的成绩单,人们的名字从第一名排到最后一名——就像牺牲了名字之后的意义,牺牲了那些用眼睛看不见的东西……我讨厌这种牺牲式的追逐。
“也许你也幼稚,你可能不想破坏你在她心里的完美形象。”我补充,“就想要持续这种虚假,似乎没有缺点,但这样的话你就不用跟任何人结婚了。”
“是世界把我们教育成了现在的样子”,这句话开始在我的脑海一圈一圈地转。为什么似乎所有人心里住着一个精致又单白的自私鬼,面对一些喜爱和体面不可兼得的东西时,有时会懦弱地踌躇满志,尽力达到一种标准。总觉得啊:女人啊,眼里是繁花;男人啊,永远想在这花灿灿的梦里烧光自己。其实我也想在这个美梦里永远装疯装傻,就像个不知所措的年轻傻瓜。
我们两个就像傻子一样站在风里,永远不想把这些幼稚又恶心的想法告诉南雅,也不会让那些大人们知道。那晚孟杳琳的话像是裹着糖衣的酒心巧克力,此刻温暖着我的心,在经历过那些成熟之人眼里不值一提的幼稚的撕心裂肺之后,那些话显得尤为重要,好像自己也加入了成熟之列,是么?
我窃喜父亲有伟大的事业,心里却微笑着咒骂着这一切,只想去狂放自己,去某个角落放空自己。我还认为——有时(着重号),爱情全是他买了个表。
“呵,我为什么听不懂你在说什么?”他疑惑。
“你追求的完美就是一坨屎,当然不懂。”我说,“你还在想着她么?”
“不,她是个莎碧,我真想扇她这个可怜鬼。”张雅乐有点失控。
“真的想么?”我问。
“真的想。”他说,断续、支吾,“真的。”
我拿出手机给那个女人发了一条短信:
别再敷衍我的朋友了,如果您不想惹麻烦,我就不用给你上一课了。
……
我把短信那给张雅乐看了看,他笑起来,什么也不在乎地转过身去。
我的情绪也失控了,像是在玩弄这个世界,根本不是什么严谨的“政客”。
我和张雅乐看着南雅和母亲在屋里剥橘子,还不时笑了笑,笑得很开心。张雅乐的脸上还停留着那种笑容,挥散不去,我自认为心领神会。我看着屋里其乐融融的场景,觉得一切不重要了,这就是我的家,它多么温暖啊。
“为什么要搞得这么庸俗?”他说,“我本来以为我很高尚,好像在一瞬间就没有了底线,一瞬间就——幼稚了,一瞬间就失去了自信。”
“当你喜欢上一个人,你就跟她扯上了关系,你也就失去了自由。张雅乐你确实挺能说,但我比你有经验,在爱面前没人能赢,赢了的人反而输得最惨。”我说,“你知道么?你是个无条件去付出爱的人,这会显得你很自卑,但你该庆幸,你是输了的那一方,因为她只是在玩儿你,早死早超生。”
“我知道,可又有什么办法呢?这可能与我的童年有关。”
“童年?你总是说些不着调的话。”
“你知道的,和我爸一直关系很差,我妈也一直很忙。我从没有被他们理解过,我都不想跟你说这些。直到感受到一种从未有过的被爱的感觉,才知道,原来被爱的感觉这么美妙。我想付出爱,得到爱,我有错么?”
“你没有错。但付出并不意味着得到,你也不必反思自己。”
“我是个渣男。渣是相对的,我也许只是喜欢与她纠缠,哪怕我不爱她。”
“怎么能是相对的呢?”我疑惑,心里却有一个轮廓清晰的算盘。
“虽然我很想跟她在一起,但不代表我很勇敢。可惜,我看不见结局,她终究会嫁给生活,我没有打动她。我真想有一天,可以买到她的心。”
“不可能。万事皆有因,你只是不甘心。你只是害怕,却说不爱。”我说。
“可她喜欢我不是么?你为什么要发那条短信?”
“因为你已经跟她没关系了,就算她再怎么玩儿,这个世界也会向着她,你跟她闹下去,就算死了也没人管你。我只是保持你的安全,教你反击。失恋的女人是很可怕的,没心思交往,但还寂寞,不停地撩,给人希望。”
在这之后的几个星期,张雅乐少言寡语,像是变了一个人。
我知道,面对那些讳莫如深的事,他隐藏起自己的判断。我也渐渐认识到,有些事我考虑地过于简单,在一些通俗的方面,有时会用力过猛,有时会心不在焉,却总也没有寻到一个心的平衡点。我会想起一些难以忘怀的片段,南雅永远没有经历过的片段,此刻却只想依偎在安全的金色臂弯。庆幸——
若世界想让你戴上沉甸甸的金簪,那就戴上吧,不顾一切;
恋人想让你穿上华服,那就愉快的穿上吧,不要留恋,不要扭捏。
庆幸,友谊地久天长,谁若敢破坏它,那就冷脸相对吧。
庆幸,那些截然相反的理论会握手言和,我们哄着自己实现了目的;世界把我们教育成了现在的样子,就干脆见好就收,干脆戴上面具。我一度以为这就是我所庆幸的。这年我二十岁,张雅乐十九岁,正把矫情当荣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