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失去了自己的车。我的腿断了,要修养很久很久很久;张雅乐,仍然昏迷,输着营养液,而且还有一根醒目的排尿管。在我们沉睡期间,我们被从b城转院到j城,回到了家乡。夜里看着天花板时,我竟有种茫然失措,我失去了与一个朋友的聊天权。我第一个见到的家人是慧姨,然后爸妈,然后是张雅乐的爸妈,然后是南雅,以及她爸妈。当我躺在这个操蛋的屋子里时,我们暂时回不了学校,见到他们我竟有一种无法言喻的幸福感,有家人的感觉真好。
若希最后被找到了,的确像张雅乐猜的,她就在天堂小学。她确实是个爱孩子的人,天真得简直像个孩子,天真得让我想揍她一顿;张雅乐高估了她,她也不是个聪明人。她的父母没有报警,这是我最开心的,这样我们就不用承担任何责任,那些操蛋的总部人员也可以光明正大地逃之夭夭。但不幸的是,一切都毁了,我,这样一个毫无追求的人竟然也会在这种时刻感觉伤感。
那个曾经叫乐文社的地方,随着租金的延滞彻底熄灭了,如同那盏隔着医院墙壁遥远得看不见的灯,也随着张雅乐的孤芳自赏的疯狂而变得没有了光亮。那天南雅走进病房,右手拿着一本皮质笔记本,递给我,说:“是从你那辆报废的车上找到的,这应该是张雅乐的吧,我见过他的字迹。”
我翻着这有些许破损的纸页,看着里面的一件件纪实,不曾相信它们都是我左边病床上这个依旧沉睡的老友写的,虽然他在沉睡,但纸上的思想仍然发挥着它们的作用。他就躺在那儿一声不吭,他的爸妈也破天荒地总是陪他,等他醒来。大部分时候,病房里只有我们两个,我就从清晨的微光里躺到黄昏的鸭黄。聊天,短视频、pad上天奎的msn问候(这小子挺洋气,msn的界面倍感清新);半集最强大脑,看得脑壳嗡响、心烦意乱;诗词大会上叽叽喳喳背古诗的人;还有fm课:“自信不是与生俱来的,你必须去感受它,抓住它……”、“像犹太人那样思考……”我连忙关掉了这甘草片一般的课程。但这些课程至少不像变形记那么残忍无趣,这个节目的内核是对人性的考验,所以结局往往很残忍,富家子弟变明星,穷人子女变恶人,就是这样。但说实话,最强大脑的数学华容道我最快纪录三秒,是有方法可循的。
有时我也会对张雅乐的梦产生几分惊奇和兴趣,竟觉得有些伟大,朝左转头看看,他就一声不吭地躺在那里,却让一些事情水落石出。难道那盏银灯就真的熄灭了?那绿色的森影之光,j城这片区域里最闪耀的标志物,我却丝毫看不清它的身影,而且再也不想去触碰那个熟悉的角落。我因此头痛得总爱埋在枕头里度日,在这个飞速运转的世界里,搜寻着自己,搜寻着那光芒,虽说没什么意义,但就是觉得不甘心这一切的熄灭,也不甘心张雅乐的倒下。
那天若希也来看望我们,她对此感到很抱歉,但从始至终也没有提到她下一步的打算。与她同来的,还有天堂小学的孩子们,他们一个个小步屡屡地走进来时,那光倏而间被找到了,我近乎震惊。原来是孩子啊——
那光芒就在孩子那一闪而过的眼睛里。
他们是全新的,在他们身上一切都心想事成。
我像个圣母一样看着他们,竟然觉得一切都不足为奇了。我给他们朋友们送来的水果、饼干、巧克力、烧麦……给他们吃,就想让他们长大。
我不觉得我是个煽情的人,但我的的确确做了一件让我自己也很纳闷的事——张雅乐虽然倒下了,我却翻开了那本笔记,想要在那些凌乱不堪的、只有他自己才能看懂的纪实素材后面写点什么。我看着那些笔记,确实有些打动我的思路,我不停地翻动。我思考了大概一天,最终决定从上个夏天与南雅的森林时光写起,从一个简单的、清凉的、不意味着什么的想法写起。
我静静写下那个附庸风雅却在当时魂牵梦萦的“题目”:
枫丹白露。
祝你安好,祝你不解我所云。
这不是儿童读物,不是成人读物,尺度不小。
是一个曾经恐惧去的地方,却极度向往的地方。
是一场雾,是一股乱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