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到一半,想找些文字看看。向店家的儿子借了一本封面遗失的书。翻开看了一会儿,才发现这是博尔赫斯散文集的中译本。小时候读博尔赫斯,只觉得这个人言语晦涩,尽说些疯言疯语。从某种程度上来说,折辱了自己独自疯狂的骄傲。那是因为,他童年时一直觉得自己才是世界上最疯狂的家伙。偶然读到这个人的东西,幼稚的恼怒盖过了志同道合的喜悦。所以长这么大,只读过一遍博尔赫斯。但也只需要一遍,就足以记住一辈子。越是记得,越是不想再读第二遍。尤其是在此去经年之后。可是现在,手上的中译本已经翻开了。张梓游默不作声地把书摊开在桌面上。垂下长睫,慢条斯理地把佐料洒在鱼片上。心有所待。《等待》里说,[使他觉得遥远的不是时间长,而是两三件不可挽回的事。]你懂“遥远”是怎样一种感觉吗?我懂。就像一个跋涉了千山万水的人,看着脚下无尽蔓延的长路,累极渴极,却还要拖着疲惫的身体灵魂,继续跋涉,走完这一生。———如此一种勉力支撑的狠重惩罚。5人在什么情况下最容易失控?答:明白应该后悔的时候。这样清醒而疼痛的夜晚,连上帝都劝他是时候喝点酒了。后来不知怎么地跑到了店家的小船上。对于一个从小就晕船的人,加之酒精作用,站在船上简直就像站在运转着的摩天轮上一般。迷糊糊睡下,又晕乎乎醒来。河面上的夜风清清凉凉吹着,天地间孤寂得只剩下他一个人。有那么极短暂的一段日子,他觉得人生就这样慢慢度过也没什么不好。有天使,有老太太,还有辉煌梦幻的厄舍府。小城镇里平和朴实,适合养生。没有下不完的雪;没有摆不完的棋谱;没有那句“重视能治肚饿”压在身上。奥斯陆的一切都没人再愿意提起。习惯着被爱,习惯丢弃多余的温暖。他也不用再苦苦思索自我的归宿到底在何方。可是呀。知道梧桐叶为什么会在短时间内变黄落下吗?知道梧桐花为什么总在下雨天整朵摔落吗?那时我跟你说,因为它们平时太过常见,以至于一直被人们忽略,只有在枯萎凋零时才有资格轰烈一回———就像你之于我。彼时我还不知道,习惯被爱等同于深受诅咒。那一夜,列车在深夜离开,你在我一无所有时离开。你被带走,我被扔下。从此天使飞向人间,恶魔永坠地狱。[多年来,我弄懂了一个道理,那就是:世界上任何事物都可能成为地狱的萌芽。一张脸、一句话、一个罗盘、一幅香烟广告,如果不能忘掉,就可能使人发狂。]——博尔赫斯在《德意志安魂曲》如是说。真懊恼,我的记性一向好得让人无可奈何。你那张跟我毫无相似之处的脸。她那句刺进身体扎在心脏的话。冠之于我的这个“张”姓。诸如此类东西,无法忘掉,潜伏在生命里,在千万个孤独的时空组合破冰而出,依旧能把我伤得血流不止。一遍又一遍。一遍再一遍。永不休止。逼迫我一直流浪。梓游张梓游。游荡在故里。好笑的是,连故里也是自己给的。哲学上讲,形而上学的孤独无法消解。我想,我注定漂泊此生。6拎着易拉罐走在沿江街道上,路灯晃来晃去,张梓游怀疑这些路灯杆全都被人撞歪了。旁边的便利店播着《irresistible》,很经典却惹火的一首歌。他停下脚步站在街对面,仰起头灌了几口冷冰的啤酒。嗯……好像路灯杆又被人摆正了。[……butheisirresistiblealscapableicanhardlybreathe……]很显然,辛普森唱出来的那些男女激情于他而言是如此无趣。通常情况下,大多数人从来不明白到底什么叫做“爱情”。到底是原始的亚当夏娃之火,还是柏拉图式的精神共鸣,又或者是俗世间的心生羁绊。念硕士时,beill教授曾开玩笑说张梓游是'nolove‘体质。天生不爱,也不受爱。但是beill没说明白,他到底是'nolove‘还是'unlove’。7晚上十点半。琴江河对面水寨中学的高三级学生晚自习都结束了。张梓游还站在街边恍惚,不知道是酒精在麻痹大脑,还是主观情绪在麻痹自己。这世上还有什么比自我失控更可怕?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