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这水特别凉,并且是越往下越凉,几乎是有一种要冻僵的感觉。我感觉……
这水特别凉, 并且是越往下越凉,几乎是有一种要冻僵的感觉。
我感觉水把我的耳朵都灌满了,寻思着也不能什么都不干, 在水底下奋力地睁开眼, 看的东西都是模模糊糊的, 并且眼上总有一种异物酸胀感。
在水底下随便动弹都很滞涩, 我也不知道萧肃生是怎么做到的, 揪着我的领子, 也能行动自如。
他像条鱼一样, 拖着我个拖油瓶也是速度最快的。
我有学有样地模仿着他的样子滑动了两下,感觉自己是动了, 并且有一种充电般的刺激从脚底传到我的大脑上, 让我情不自禁地想再滑动几下腿。
但我很快就意识到, 我不是灵感迸发了,我是抽筋了。
抽筋还行,毕竟我的另一只脚还正崴着呢, 就是我呲牙咧嘴的时候,嘴里吐出来了个巨大的气泡儿。
萧肃生冲我做了个手势,示意我不用动,我老实巴交地点了点头,但还是时不时划拉几下胳膊,就是频率特别慢。
我就说我是个旱鸭子,现在就不行了, 憋不住想要呼吸,但是我鼻子里都是水, 我知道只要我一喘气儿,肯定就有水直接灌进来。
这会儿我的神智还算清楚, 只是在水下压力太大,我感觉自己的心率明显变快了很多,我意识到我不能一直想着我需要呼吸这件事儿,我得想象着我是一条鱼,我努力想分散自己的注意力,看到水底下前边还有个不小的漩涡。
那这个水是活水就说得通了,这个河肯定连着另一边一个更大的河,两边压强不一样形成了虹吸。
我们快要经过那个漩涡的时候,有染成红色的水绕在漩涡边上,是老炮儿的血。
说来他也真是个人才,腿中了一枪也能跟上我们,但是就是背调做的不行,一个孙戊说了一堆不知道是真是假的废话,坑死了队伍里的几个人,坑惨了我们现在的几个人,什么也没有搞到手。
想到了死,我突然意识到不对劲儿,一下子就想起来了朝奉,一路慌慌张张的,就顾着逃命了,就连我也压根儿没在意他到底从那木板下跑出来了没有,到底到哪儿去了。
想着想着我非常缓慢地回了下头,没看到朝奉,就几秒钟的功夫,反而是看到漩涡里突然蹿出来了个半米来长的东西,速度奇快,直奔着老炮儿就去了。
像是条鱼。
并且我意识到不是我催眠自己是条鱼催眠疯了才觉得自己看到了条鱼,那就是条鱼,特别丑。
大概是被血腥味儿给吸引了,冲着老炮儿的腿张大了嘴,舌头上还长着牙齿。
我们到了这个地方,老炮儿受伤了,就算他体力再好,到了现在这个地步也是勉强撑着,他一手拿手电筒卡了下那鱼,一手拿着枪打了下。
但在水里,枪的作用也是极其有限,没什么伤害,反而激发了那鱼的凶性。
就那么一瞬间,他的手被鱼给咬穿了。
萧肃生是要过去帮忙的,但他很明显偏了下头,看见还有个我这么个拖累,犹豫了下。
胖子就过来了,他也是不挑,嘴里叼着手电筒,示意我们继续往前,比划了几下。
就胖子看来,目前最好的方案就是放弃老炮儿,下面漩涡里蹦出来一条鱼,就有可能蹦出来更多的,与其团灭,不如放生老炮儿,也能积德,就当造福那鱼了。
我看出来他是这个意思,因为胖子双手合十,冲着那鱼做了个手势。
萧肃生的动作顿了下,但他很快揪着我的领子,把我揪到胖子面前,示意胖子带着我,然后冲着老炮儿游了过去。
其实我们距离老炮儿也就差不多一米远的距离。
胖子冲着萧肃生无奈地摇了摇头,我看到他的脸其实已经涨红了,再带我估计更吃力,就努力扒着河底边上的土,示意他先走,我能跟上。
其实我的肺都已经快憋得爆炸了,手指甲扣着土的时候,感觉自己都要被泡发了。
胖子看我这样也不好坚持,继续往前游。
我回头担忧地看萧肃生,勉强动两下。
水底下,冷兵器才是王者,前提是对手不是凶悍的带牙的鱼,皮结实得很,萧肃生能准确地命中它,也造成了不少伤害,但对它来说都不致命。
他躲着那鱼的攻击的时候,我看到原来卡在他腰带中间里的东西掉下来了,差不多一个十厘米左右的长方体,打着旋缓慢地往漩涡里飘。
我不知道那东西是什么,但八成是他下水捞上来的,对他来说应该挺重要的,并且我直觉这东西应该也是老炮儿他们此行的真实目的。
我下意识地就想开口给他说,结果嘴里又冒出来了个巨大的气泡儿。
但萧肃生和老炮儿正跟那鱼缠斗,他俩都没注意到,眼看着那长方体距离漩涡又近了点,再慢点估计就彻底来不及了。
这一瞬间我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考虑的,大概就是也想做点什么事儿吧,脑袋瓜子特别好使,腿用力地瞪了下河道壁,往长方体那儿凑近了点。
我腿上的疼痛差点令我当场就后悔了这个决定,我马上就感觉自己太冲动了,可那长方体就在眼前,我努力地伸手捞,没想到还真一把捞在了手里。
但那漩涡也离我很近了,我完全控制不住自己的身体,整个人往下面坠过去。
窒息感几乎是铺面而来,我在漩涡上转了几下,意识已经有点涣散了,脸和肚子也都是酸痛的,头疼得快炸掉,勉强能感觉到胖子又过来捞我。
然后有个特别有力的手拽住了我的领子,我本能地猜到应该是萧肃生,用了最后一点力气把东西塞到了他的手里,然后我感受到水不断地灌入到了我的嘴里,我彻底失去了意识。
不知道过了多久,耳朵上蒙着的一层水似乎是终于炸开了,有人不停地给我做着心肺复苏,我感觉到自己在呕水,可眼皮沉甸甸的,我用尽了力气,可它们像是被胶水黏在了一起似得。
我就是睁不开眼睛,肋骨都快被那手给压骨折了,我一想就觉得这个不靠谱的人是胖子。
又过了很长时间,仿佛是从很远处飘来的话。
“江风,快醒了,我真的要人工呼吸了噢,”胖子的声音压得很低,越来越靠近我的耳朵,“江小爷,江大爷,江小风!我真的要人工呼吸了噢。”
能明显感觉到胖子的声音越来越狂躁,他最后似乎是有点绝望了,跟旁边的人小声嘟囔,“完了,这我以后还怎么面对……”
他后面的声音太小,我实在听不清,就听到胖子说不行,他还是要做最后的尝试,他可不想做欺师灭祖的事儿,最后一步吧,人工呼吸。
这句可怕的话一下子给了我无限的动力。
不知道怎么回事儿,我的手突然就能抬起来了,我的手动了动,一下子攥住胖子的手。
胖子明显激动了起来,我听到他说着活了活了,然后有脚步离开的声音。
“快睁开眼!”胖子拍了拍我的脸。
我真是服了。
我的眼睛只能虚弱地睁开条缝,半死不活地睨了他一眼,胖子一下子就高兴了起来,生生把我的眼皮扒拉开,开始劫后余生地喋喋不休,“你说说你,我一会儿没看你你往漩涡里钻什么,你属老鼠啊?再说你一个南方人,你家里这么有钱,你不会学点游泳吗?”
我……确实是属鼠的,无法反驳,可架不住我偏要反驳。
我这回眼睛也睁开了,嘴也张开了,刚准备开口,嗝的一声,喷了胖子身上一口水。
胖子差点给我从他胳膊上甩出去。
不过我觉得没关系,他本来就从河里上来的,我没嫌弃他就不错了。
我大概是喷出来了胃里最后的於水,脑袋瓜清醒了不少,理直气壮地回道,“我这么有钱,我为什么要学游泳?!”
天黑得透透的,就剩个月亮的光照下来,照得我和胖子都是惨白惨白的。
我这辈子还没受过这样的委屈,胳膊上腿上火辣辣地疼,太阳穴突突地跳,见了一堆乱七八糟的玩意儿,损失了一大群红细胞……
想着想着,我的鼻子都酸了,胖子挠了挠头,想开口说话,又憋回去了。
我俩就这么沉默了会儿,我刚准备问他萧肃生还好不,刚开口说了个萧字,远处开来了好几辆越野车,胖子扯了下我,我反应很快地闭上了嘴。
胖子就在我手上划,他已经走了,让我从现在开始能不开口说话就不开口说话。
我不明所以,但还是听话地点了点头,胖子欣慰地撸了下我的头发,旋即又嫌弃地收回了手,往我的衣服上蹭了蹭。
我深吸口气,勉强坐直了。
荒郊野地的,也不知道现在是在哪儿,就听到各种蛐蛐声,风一吹,我感觉冷得很,打了个哆嗦。
前排的越野车上下来了两个人。
后面又依次跟了五六个人。
那几辆越野车的头灯都开着,照得这块儿地都亮了,我才看到老炮儿,没想到他居然还活着,露出来的皮肤上都是伤口,已经被河水泡的发白了,扶着颗树,他很勉强地站了起来。
但他也就站了十来秒钟的功夫。
我看到打头过来的男生戴着墨镜,从露出来的下半张脸来看很年轻,起码比起老炮儿来是年轻太多了,但气场却很能压得住,穿着个黑色长袖衬衣,手上戴着腕表,袖口处还别着袖扣,表盘和袖扣被光打得熠熠生辉,精神得很。
他身后跟的最近的是个头发稍微有点长,前头的头发扎成一个小揪揪的男人,个子特别高,起码得有一米九了,一直在暗地里站着,看不清脸。
我总觉得那个男生稍微有点眼熟,但也没多想,瞅了瞅迷彩服全贴身上的自己,不由得在心里腹诽这人太装了,大半夜的。
我还没腹诽完,经过老炮儿时,那男生一脚踹在了老炮儿腿上。
那一脚肯定很用力,因为老炮儿一下子就跪倒了,可大概那男生是他的头,他没敢起来,只是低着头。
“什么人你都敢动。”那男生语气很平和,听不出来太多的情绪,他说话的时候摘下墨镜,没在老炮儿的身边多停留,径直朝着我和胖子的方向走了过来。
我听到胖子小声地吐槽,“这听上去可真不太像是目的完全失败后的责备。”
胖子说着站了起来,还顺手把我也扶了起来,我这回彻底看清楚那男生的脸。
终于明白熟悉感从何而来,这男生不就是我发小崔邵慈吗?
第22章眼下能看见个熟人,即使是过去的,我的心情也轻松了不少,下意识地是要……
眼下能看见个熟人, 即使是过去的,我的心情也轻松了不少,下意识地是要抬腿往他那边走的, 可反应过来之后, 很快便老实呆在了原地。
我发现自己的脚不知道什么时候给正回来了, 除了还是有点疼之外, 没有了那种分筋错骨的痛感, 只是我还是有一口气吊着喘不上来的感觉, 靠着身后的树才勉强站稳。
到底四年没见, 崔邵慈跟以前相比变化真是太大了。
当年在初中,我俩都是校草, 还是同桌, 兼邻居, 我对他还是比较了解的。
诚如我妈所说,跟他相比,我除了一张脸, 其他的都太接地气了,综合来看,着实也够不上我在心里觉得我俩是发小这个称呼。
崔邵慈长得人如其名,是温润如玉翩翩公子哥的那一挂,成绩永远的第一名,各种体育竞赛永远的第一名,家庭背景就更不用说了, 脾气也是好的一塌糊涂,很讲义气, 对我基本上有求必应。
可能人生唯一的污点就是有了我这么个不靠谱的朋友。
比如说我幼儿园当年太害怕狗,跨了一整条街就跑, 结果害得我俩被那条狗追了两条街,我小学让他直接把作业改成我的名字,结果一下子就被老师逮住了,两个人双双站走廊……
当年的回忆直击我的大脑,但从我上了高中他家搬家开始,我俩好像基本上就没怎么联系过了,只有逢年过节朋友圈里点个赞,我才想起来,多少年的朋友,我居然连他大学去哪儿上了都没关心过。
不过眼下这都不是重点,我看着已经快走过来的崔邵慈,他的脸是没怎么变化,个子拔高了不少,起码比我高一点。
但他的气场,却跟以前截然不同了,我看到那边被他踹得仍然跪在地上的老炮儿,心底蓦地升起一股寒意,只觉得眼前的人还是崔邵慈,可这整个人对我来说,已经是太陌生了。
我不知道是该随着以前其他人那样叫他一声崔少还是该叫他的名字,索性就闭了嘴。
眼下一阵阴冷的山风吹过来,我忍了忍,没忍住,阿啾一声,打了个巨大的喷嚏。
崔邵慈没笑,他身后那个扎着小揪揪的男人倒是笑了。
我拿回了我的大T恤大裤衩白色薄外套和手机,拿到了我的身份证,坐在空调拉满的车上,一下子就觉得刚才的苦难有点遥远了。
就是衣服我还没换,湿湿地贴在身上,有点难受。
那个小揪揪在开车,胖子抢着坐了副驾,也不知道在抢什么,后座上坐着崔邵慈和我,小揪揪介绍完他叫司裁之后,车上就没人再说话了,安静得很。
我不知道现在自己这幅鬼样子崔邵慈到底认出我来了没有,但车后座中间有个放茶杯的板,他的食指就一直在点那个板,看上去是下意识的动作,计时一样,点得我心烦意乱。
我就报了个酒店的名字,说要往那儿去,然后点开了手机。
才意识到胖子威胁我来的时候,都是胡扯的日子,我当时也没多想,就直接跟着他的思路走了。
来这儿的那天是周四,今天是周日凌晨,吃完早饭赶着飞机走,还能赶上中秋节,就今天晚上,绰绰有余。
我着急忙慌地跟我妈发了个微信,然后点开了通讯录,找我初中同学杨飞,他家经营的特别广,其中一项就有医院,我就叫他跟之前军训一样,帮忙再给我开个病历,中秋节和国庆没挨着,但我准备请假。
杨飞是个夜猫子,夜店咖,他这个点指定没休息,果然我发出去微信两分钟不到,那边直接回电话来了。
我不想在车上接,奈何崔邵慈没有半点自觉,瞄了一眼过来说这不是杨飞吗?
胖子哪儿哪儿凑热闹都少不了他,听见声音就探了个脑袋过来了。
我无语,硬着头皮接了,杨飞那边的背景音乐是震耳欲聋的DJ声,他说的什么我是半个字都听不清,但他这个人的优点就是特别有耐心,两分钟了也不挂掉,我一只手捂着额头翻白眼,听到他扯着嗓子冲那边吼,“都安静,再不安静老子不买单了啊!”
那边的声音小了下来,估计杨飞也往外边走了,他问我,“咋了,小江风,又要军训?我之前听说你中秋节都不回来的吗?”
杨飞的声音含含混混的,估计还在喝酒。
我叫他少喝点,心说这回可比军训惨多了,我就叫他给我开,最好是脚崴了,不,脚折了,下不了床那种,我准备今天回家一直休息到国庆结束。
“行行行,”杨飞一口答应了,“十分钟,”他一口保证道,“十分钟后准时发给你,回来了吃饭啊。”
我随口就应了,再一想时间大半夜的,让他等人家上班了再开,真不着这个急。
杨飞也同意了,他这个人虽然不靠谱,但是只要答应了的事儿还是能办到的,我就放心了,叫他赶紧让司机接回家吧,他糊弄了我几句,挂了电话。
看得出来崔邵慈是想开口问点什么,不过他没胖子开口快。
“你军训就这么糊弄过去了?难怪半点痕迹看不出来”,胖子挑了下眉,他说他们当年军训都是直接拉到部队里,站方队的时候要是敢动一下,就直接烈日暴晒三十分钟,等军训完之后,他的身子是白的,胳膊腿和脑袋跟奥利奥似得。
我说大人时代变了,不过我确实大部分时间是坐那儿看着的,但我也不是没有半点贡献,我后来被拉去当升旗手了,虽然不用晒太阳,但是胳膊快断了。
说着我为了给自己正名,把当时的朋友圈翻了出来,穿着学校发的礼宾服,白色的,胖子看了一眼,没话说了。
但他大概是看到了下面密密麻麻的评论,就说没想到你朋友还挺多的。
我愣了下,想了想,“还行吧。”
崔邵慈和开车的司裁都不是多话的人,插曲过后,车内又陷入了安静,崔劭慈一直在翻手机,头都没抬,过了会儿,我听到司裁发了条语音。
“知道了,一共几个抚恤金批下去,别惹事儿。”
我意识到他是在说来的时候我们一行人中的那几个,这个时候那种身边的人真实死亡的后怕才一点一点地涌上来。
生命以标价的形式出现,化成了数字,当然最关键的是司裁说话的语气,漫不经心,习以为常的状态。
他们到底是为了什么?要干什么?我已经不愿意多想了,也不愿意去想如果我死在这儿,会不会也是简单地标个价就打给我家里。
我就想逃离这种氛围,胖子再逗我我也装成困倦的样子不说话了。
到最后真的困了,但我一直强撑着,到了酒店套间。
这国际金融大酒店是我另一个同学家开的连锁的,特意给我整了个vvip,装修跟在南京也差不多,我在熟悉的环境待了会儿,热水泡完澡,泡得全身都红了,才逐渐松弛下来。
我头上裹着浴巾,身上披着浴袍,严严实实躺在客厅沙发上发呆,看着酒店下面的人工湖。
胖子没过多久也出来了,至于崔邵慈他们,好像就只是来接应我们回来的,送完我们就离开了。
胖子也没多问,也没打断我的发呆,我俩就这么坐着,一直坐到了早上。
胖子走得也急,他说家里还有一猫一狗等着喂呢,也不要他的洋房火锅了,着急忙慌地说下次再见。
我说别,真别,一拍两散再也别见了,并且我不是开玩笑。
胖子唰一下就笑了,“行行行,”他一口答应,“万一我一不小心撞见了,也保证下次的见面会比这次愉快。”
胖子的背影也很快消失了,我本来叫了个车去机场,后来又想了想,去了高铁站。
踩在了南京的土地上,玄武湖就在不远的地儿,才让我有了几分真实感。
我直奔家门就去了,我妈还没来得及去我外公家里,见我回来,先是惊喜了下,不过她冷静得特别快,叫我赶紧去把我这一身可笑的衣服给换了,十分钟后出门。
这几天下来,我自认历经生死,心理素质成熟了太多,感觉快一辈子没见面似得,鼻子都酸了,心里叹口气,一步迈过去,有点哽咽,“放心妈我以后都听你的,叫我往东我绝不往西。”
这大概是我俩闹小矛盾以来我头一回这么乖巧,但我妈冷静依旧,淡定地睨了我一眼,看看手表,问我以前是怎么教我的,凡事话不要说得那么满,还有七分钟的时间。
果然我妈还是我妈啊,我的千言万语,感情的百转千回都憋进了肚子里,点点头,飞快地奔上楼换衣服去了。
我在家呆了快小半个月,平时做做饭,跟杨飞约了顿饭,就老实回学校去了。
经历了上回,我是没法再面对我的室友了,本身就有房,就申请了校外住宿。
我对我的专业更加排斥,纯粹是为了及格,十二月份的时候开始对着老师和学长学姐们给划的重点死记硬背,加上平时分,好不容易算是全部低空飘过了。
天已经冷下来,黑得很早,学校开始放春节。
我再次回到家,先陪着我妈购物,去了恒隆广场,顺便也从几个店里熟悉的sales那里订了十来只表,五十万的七八个,十万的七八个,又给杨飞挑了个,其他的分批打包寄给我玩得还算不错的同学家里。
我妈说知道的当你在social,不知道的看你那直接按价买的架势买出了一种批发的感觉,让我至少看看款式再买。
我想想太麻烦了,算了。
当然我也收到了不少礼物,不过我习惯在大年三十那天晚上吃完年夜饭再打开,就总是攒一堆儿,快把玄关给填满了,最后在我妈的勒令下,才暂时都先放到了车里。
填了满满当当一个后备箱,最后车后座上都堆满了,大年三十终于到了。
这么长时间的安逸,之前的那几天经历对我来说就像梦一样,包括萧肃生和胖子,在我的脑海里都逐渐模糊了起来。
我似乎终于告别了那段不愉快。
到了下午,我妈开车带着我去了我外公家里。
南大的老家属院,里面其实住的人已经寥寥无几了,当时我家就把对门也买了下来,设计了一下,连通两边,做了一个小三百平的平层。
我其实晚上吃饭不多,在这个三人年夜饭里,我负责的角色主要是做饭。
当然我仪式感还是有的,每个菜做几口,摆在盘子里,到底也摆满了整张桌子。
我吃了几口就叫着饱了,跑去旁边的落地窗那儿坐在地毯上,开始拆我的礼物。
署名的有,没署名的也有,有高中同学的,也有初中同学的,有的跟我一样敷衍,表、手链,新款的随便挑点,关系比较好的像杨飞他们,就会精心挑挑,挑我比较喜欢的寄过来。
像杨飞,他喜欢哈雷,说要给我也整一个,不过被我连续拒绝了两年,他老人家还没放弃,寄过来表的时候还附带了张照片。
这个人就喜欢刺激冒险。
我把照片搁到了一边儿,开始拆下一个。
这个地址特别特殊,一听就像是少数民族的村子,我印象中绝对是没有家在那里的同学,就上网搜了搜,发现离昆仑山挺近的。
东西装在信封里,确定是寄给我的,我起初还以为是杨飞又搞的什么极限探险的明信片,看到上面骑缝章后觉得他应该没有那么严谨,我拆开信封,把里面的东西掏了出来。
很薄,只有两张照片,可不知道为什么,我拿到照片的时候,手就莫名地抖了起来,等看清楚上面人的脸,心里一股子寒意陡生起来,忍不住坐着往后退,一直退到角落里,靠着墙壁,才觉得安定了点,继续看那两张照片。
是我爸的照片,确定是他的脸,不过我不确定那照片是不是合成的。
一张是在山上,还算正常,一张是躺在病床上,似乎是睡觉的时候拍的,闭着眼睛,露在被子外面的一只手,特别奇怪。
第23章那只手已经超越了我对于人手的认知范畴,以至于我看着整张照片,只能注……
那只手已经超越了我对于人手的认知范畴, 以至于我看着整张照片,只能注意到它。
整只手都是一种介于墨绿和黑绿之间的颜色,皮很粗糙, 皱皱巴巴的, 说实在的, 用一句很不尊敬的话来形容, 很像蜥蜴的皮剥了下来, 直接贴在了人的手腕上。
充满了科技与狠活的味道, 我下意识地翻了下照片, 背后贴着四个大小不一的纸片,未来的你。
什么意思?我不明白。
还没来得及仔细琢磨, 我妈猛地叫了我的名字, 吓我一大跳。
她问我鬼迷日眼地在角落里缩什么, 过来给我爷爷打电话了。
我赶紧就把那两张照片重新塞回信封里,连带着上面贴的快递单也刚忙撕下来塞到了口袋里,着急忙慌地走了过去, 整个人都是很恍惚的状态,差点一个踉跄撞到旁边的多宝阁,那上面可都是我外公的宝贝。
我特别焦虑,其实也知道心里还有点幻想,这是不是我爸让人给我寄过来的。
春节联欢晚会我压根儿没心思看,好容易熬到了十二点之后,收完了压岁钱之后, 便钻到了自己的卧室里。
我又困又精神,看快递单上的寄件人是关某某, 又搜搜上面的手机号,也搜索不到微信, 只知道地区是北京的。
我喝了一杯热牛奶,感觉精神稳定了不少,把那两张照片拍到了手机里,踩着地毯换衣服,一条腿刚迈到床上的时候,我的手机突然震动了起来。
是个陌生的号码,来自北京。
大半夜的,我穿着我最喜欢的白毛毛睡衣,差点一脚跪在了床上。
手机一直响,像个烫手的山芋,我在床上裹上了被子,接通了电话。
胖子的声音一下子充满了整个屋子,我赶紧把音量调小了点,不知道是有点失望还是松了一口气,拿起了手机。
“小江风新年快乐,恐怕我要食言了,”胖子的语调中有一种故作轻松的感觉,“我得来找你一趟。”
胖子应该是在室外,我听到他冷得一直哈气的声音。
我条件反射是不想跟他们再扯上任何关系,还没来得及开口,余光中瞥到了那两张照片,到嘴边的话咽了下去。
他来也好,南京,这不就是我的主场吗?我想着想着就说,“我最近都在我外公家,但你来这儿不方便,我给你发个地址,你到这儿去。”
边说着我边添加胖子的微信,胖子跺脚说加你可真难,他之前找这个手机号根本找不到微信。
我解释了一下这是必然的事儿,我微信添加关了手机,□□号查找,群聊什么的也都关了,只有一个名片添加还留着,主要是很前些年的时候有那么一段时间加的人太多了很烦。
说着说着我意识到不对头,便问胖子是从哪儿搞到我的手机号的。
他啥也没说,在微信上发来了个贴吧链接。
2008年的帖子了,标题是南京国际中学-初中部江风,胖子说他就是试试的态度,付了一百块钱,楼主直接给他私了一份,当然如果要我在学校墙上挂的毕业照,是另外的价钱。
我彻底麻了,直接略过了这个话题,问胖子准备什么时候过来。
胖子干笑了一声,说他已经在南京南站外面了。
这么着急?他又不愿意在电话里说到底是什么事儿,我心头一凛,直接问他不会是有什么阴谋吧?
我告诉胖子,这是在南京可不是在西安,算是我的大本营了都,别搞花的。
胖子指天发了一个巨毒无比的誓,毒到我觉得这样的话我这辈子都说不出口,我一下子就信了他了,我说我去接你吧,找个麦当劳先呆着,有点远,得等一会儿。
胖子一点也不客气,一口便同意了,给我定了个位。
我换了衣服,偷偷摸摸掀开了门缝,客厅里果然灯已经灭了,就从卧室溜了出去,我也不敢开灯,就着手机屏上微弱的光往外面蹭,不小心撞到台子,上面有个黑影啪一下便掉了下来,我急忙伸出手,万幸接住了。
是那老式梨花木相框,里头有个照片,我外公有很多这种照片,都是他跟他学生的,像这个就是一整个班都在上面,几十号人。
没什么值得稀奇的地方,我正要把照片放回原来的位置,眼睛一瞟,神使鬼差的,瞅到了张熟悉的脸。
是胖子,我惊呆了,揉揉眼睛,还是他,不过那会儿胖子还没有现在这么壮,穿着学士服,居然还真有几分知识分子的样子。
我迟疑了下,把这照片也揣上了,做贼一样溜出了家门。
我到那店门口的时候,胖子从里头出来,他一打开车门就携带着一股子冷气飘进来。
他眉毛上都结霜了,坐在副驾驶上哆哆嗦嗦地系安全带,“见鬼了,你们南方怎么这么冷?我在外面呆了十几秒就抖成孙子了。”
车里暖气开到最大,现在车里温度还可以,我给胖子递了保温杯过去,看了眼他身上的薄羽绒服和破洞牛仔裤,指了指后面我的大衣,“因为我们南方人都穿这个。”
我那大衣厚的被子一样,从头裹到脚,我妈曾经犀利地评价过,我穿上那鬼东西连她都认不出来,就不能为了风度做一点小小的牺牲吗?
我说一般不能,然后她就拒绝走在我旁边了。
对比起来胖子,我真佩服他一条单裤过冬天的勇气,我问他到底有什么事,神神秘秘的电话里也不肯说。
他缩在副驾驶上,咕咕咚咚喝完了大半杯热水,才缓过来了劲儿,右手抓着左手,还没开口,就哀声叹气的。
有他悲天悯人的功夫,我们就已经到了楼下了,我寻思着那就楼上再说吧,叫他先下车,我裹上大衣之后,犹豫了下,把消防锤也拿在手上了。
胖子一见也不喊着冷了,装得特别伤心的样子,问我就这么不信任他。
我们下了电梯,我输着密码,告诉他我倒不是针对他,我晚上出门都拎着这玩意儿。
说着说着我们进了公寓,没等胖子再皮几句,我坐在沙发上把那几张照片都甩给了他,先发制人问他是怎么回事儿。
胖子率先注意到的就是他自个儿那张,他大概是心里虚得很,一见到脸都绿了,干笑几声。
我才知道原来当时被我在心里吐槽的,胖子的那个怨种硕导就是我外公,也难怪我当时说自己宁可被砸死的时候他会说欺师灭祖这样的词儿了。
不过对于我爸的那两张,他说他是真不知道,研究了好长时间,我都歪在沙发上快眯过去了,他一拍大腿,给我吓得一下子激灵坐了起来。
胖子说这两张照片是真看不出什么来,这个“未来的你”倒是挺明显的,意思就是你以后也会变成他这个样子,听上去一般情况下像是威胁,可对方又什么要求都没有提出来。
但是这个寄件人就挺值得挖掘了,关这个姓其实在以前是满族里比较常见的姓氏,挺古老的,起源于辽东地区的关东地带,这个人不想暴露这个名字却又把姓填了上去,说明他应该会觉得只要一提起关这个姓,我就能立刻猜到他到底是谁,至于这个地址上的库拉木勒克村还挺出名的,在昆仑山脚下,旁边就是雪山,有可能就是我爸背景上的那个雪山,不过他也不能确定,后面雪太多了,很难通过肉眼看地貌判断到底是什么地方,得上电脑放大了看。
寄件日期都是半个月之前了,胖子问我打过这个电话没有。
我说没有,我今天才拆开,再说我怎么敢打电话?
胖子倒是无所畏惧,当下便把他的手机给掏了出来,拨通号码。
他也不觉得这是大半夜的,那头也是奇怪,才响了两声就接通了。
我的困意全无,瞬间便坐得板板正正的,拿了个抱枕塞在怀里。
对面那头是个男的,很不耐烦地嘟囔了句什么,大概是土话,我听不太懂,但能听得出来这人是刚被吵醒,起床气还没消下来。
胖子顽强地边用手机搜边学着那边的话,他找关兄弟,说这人之前给他寄了个快递,里边不小心还夹带了几千块钱,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儿,想问问。
胖子真的是忽悠人的天才。
但是那边给他拒绝了,说找不到,不方便。
胖子又好声好气地说了几句,那边就是不松口,胖子也不耐烦了,吼了一句问到底有什么不方便的。
对面就说,这个人死了,有事儿别再找他,一天到晚的烦不烦,就挂了电话。
胖子眨巴着眼睛都愣住了,再打过去就是忙音,估计那人给他拉黑了。
我看着胖子一脸迷茫的样子,有点想笑,可他很快就又拿过了照片,一只手摸着下巴,说真实奇了,说不定他要说的事儿跟这件事儿还真有种冥冥上的联系。
他现在是说不上来,但他有种预感。
我让胖子别预了,赶紧说明白点。
他犹豫了下,说道儿上放出消息,在南京有个拍卖会,有一样东西,传言说是跟萧肃生有关的,他想拍下来,问我借点钱。
第24章我心里一下子就警觉了起来,心说胖子没病吧,千里迢迢从北京过来南京就……
我心里一下子就警觉了起来, 心说胖子没病吧,千里迢迢从北京过来南京就找我借钱,我俩的交情应该还没有到这个地步, 但他一说跟萧肃生有关, 又勾起了我的好奇心。
我琢磨了下, 准备吊吊胖子, 就说半天时间我自己大概能凑到四五千万流动资金, 更多的话需要点时间, 借给他没问题, 但我想知道到底是什么东西值得这么大动干戈。
胖子似乎是被我的爽快惊呆了,他愣了愣, 反应了好长时间之后, 才摆手, 说用不了这么多。
可他现在还对拍卖的东西说不出个所以然来,他问我知不知道一个地方叫朱楼。
我歪在沙发上,那我可太知道了。
江南佳丽地, 金陵帝王州。逶迤带绿水,迢递起朱楼。
朱楼的名字就源自于此。
苏北最大的销金窋,只有你想不到的,没有它没有的,倚着不夜天的秦淮河,满南京城的官宦富贵子弟们没有一个不知道它在哪儿。
朱楼有拍卖会场,这个我知道, 我初中的时候去过一次,在杨飞的怂恿下, 用了我当时所有的积蓄拍了个古董胸针给我妈当生日礼物。
当我乐不颠地捧着回家之后,我妈很淡定地说那是死人戴过的东西, 并对我进行了一番评价——仪式感有一些,就是我的浪漫又烧钱又晦气。
从那之后我再也没去过了,朱楼是杨飞家里的产业之一,娱乐休闲,商务谈判之类的地儿应有尽有。
不过它比私人会所管得严多了,一般人真进不去。
胖子借钱不是真要用的,他说他自己也有积蓄,他是要通过朱楼的验资然后进去的,差了一小半,验完直接就还。
他这么一说还挺真诚的,我学着胖子的样子摆手,说不用那么麻烦,哪一天,第几号东西,带着我,我早就去过了,带他进去。
胖子“噢”了一声,跟才反应过来你我是个地道的南京人似得,他想了想,大概是觉得带着我也没什么吃亏的,就同意了。
过了半分钟左右,胖子才想起来问我,“这朱楼不是未成年人禁止入内吗?”
我正低头在微信上问杨飞,头也不抬地回道,“是啊。”
胖子就干笑了一声,不说话了。
他说也不用去客房睡,今天他就在客厅凑合一晚上得了,明天收拾收拾,我正一门心思准备截胖子的糊,也顾不上跟他客气。
微信那头杨飞秒回。
他发了个照片,一张极具商务气息的大圆桌,他说他在双陪呢,陪吃陪喝,但是连酒都不能喝,叔伯舅一堆,现在已经快连他妈的二表哥家的三表叔都知道是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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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秒懂杨飞的意思,给他打了电话,也快到他家家族年夜饭的尾声了,他成功脱身,说过来了。
路上的时候,杨飞就给我发了胖子说的,大年初三第7号拍品,他说卖方没有心理价位,就随便卖卖,但是确实挺神秘的,他刚问了,那边说东西当天送过来,现在还没人见过到底拍的是什么。
其实我率先想到的是当时萧肃生下水拿到的那个长方体,我后来回忆,感觉那东西是个印鉴,虽然周边都很光滑,但是下面有雕刻的纹路。
可拿东西看起来对萧肃生挺重要的,他会拿出来拍吗?
胖子在我对面已经开始打鼾了,我还精神抖擞的,说不清楚是害怕还是兴奋,没过多长时间,在公寓楼底下看见了杨飞的车。
杨飞过来我也算是松了口气,胖子在我这儿,要说睡觉我也真是提心吊胆的,总感觉这人像个定时炸弹。
他一来就和胖子大眼瞪小眼,但我算是如释重负了,扭头就睡觉去了。
这一觉一直睡到了早上十点,我是被胖子拍门的声音给吵醒的,他说昨天大半夜过来那神经一早走了,交代说他家里还有事儿。
我拖拉着我的毛拖鞋,顶着四仰八叉的头发,嘴里咬着牙刷,叫胖子尊重点,那不是那神经,那是我们初三晚上的金主,没有他咱都别想进去,朱楼的入场券,不是简单一个验资就能解决的事儿。
胖子一脸吃了苍蝇的表情,我还挺奇怪的,捞着水洗了脸,问他杨飞到底怎么他了。
胖子哼哼了一声,“那小子昨天大半夜的自己不睡也不让我睡,怼着手机把我这三十多年的简历一字一句给念出来了,他大爷的他学什么的,连我十岁跟我同桌告白结果被打了一顿都知道。”
我笑死了,想想也真是杨飞能干出来的事儿,“他在人大读外交学。”
胖子一下子就被哽住了,我看出来他满脸的怀疑杨飞是怎么考上RUC的,“他高考文674,除了清北随便选。”
我收拾完,叫他自己解决自己的,把照片捎上,又回我外公家了。
说起来,我家里人口凋零,没什么亲戚需要拜访的,但从大年初一开始我就没闲着,陆陆续续参加各种同学聚会,中午在大饭店,晚上在大酒店,全程无空档,除了初三晚上,饭局已经续到了大年初六。
胖子问我三十个人,总共十五个男生的班级为什么需要十来顿饭来维持关系。
我说因为我们十五个人有十来个群,篮球足球冰壶击剑等等等等。
我说完这个,眼看胖子看我的眼神儿都变了,“你参加这么多运动?”
“噢我没有,一个也没,”我回着微信,“我是后勤,就是送水的。”
胖子的三观都被重塑了,他因为时代的剧变受到了严重的打击,沉默了两天多。
到了初三晚上,我和胖子才在朱楼门前再次碰面了,他说他远远地就看到了杨飞那辆宝石蓝色的,无比拉风的布加迪威龙。
杨飞穿了一身黑,他烦死了说过年总是这样,除了西装压根儿就没穿过别的。
但他这一身配着他那车是真挺吸引眼球的,我看到不少路过的小姑娘都往这边看。
倒是胖子,之前他穿得都比较休闲,还是头一回见他穿西装,黑西装白衬衫蓝领带,我别开了眼神儿,就没评价。
杨飞在朱楼安检那边刷脸的时候,我正脱着外面的羽绒服递给服务员,胖子趁机跟我小声嘀咕,主要是吐槽杨飞,“那小子穿了一身黑高定,袖扣加手表,丫称得你莽哥我跟个保安一样。”
我瞅了眼我的一身银灰色奢牌以及手上的表,尴尬地咳了几声,没吭声。
胖子这会儿倒是没什么感觉似得,上下打量了我几轮,拍了拍我,说不错。
杨飞直接挽着胖子的胳膊把他拽前边去了,叫了两个穿小褂的伙计,说要给他好好介绍一下。
也就他这样的性格能治得了胖子,我还有心事,就错开几步跟在了后面。
过去了五六年,朱楼变化也挺大的。
它本来就不仅仅光是简简单单的楼,占地已经扩张到有十分之一个玄武湖那么大,外面入口处是十几层楼的仿古木石建筑,朱漆金瓦,每一层的四角飞檐翘起,下面都挂着画工精美的小串灯笼,门窗上雕着数不尽的鸟兽飞虫,潋滟无数奢靡流光。
六朝金粉,尽在其中。
这是一个立志要把服务员比顾客还多两倍的准则贯彻到底的世界,也是传言可以赏尽十里秦淮,做遍金陵一梦的销金窋,那个伙计就这么坦坦荡荡地把其他人对朱楼的评价给说出来了,不得不说,挺有煽动力的。
感觉在这里不消费个多少多少,就不配当人了似得。
第25章我们迈下台阶,走过室内折射着金鳞的湖面,上面飘着几艘巨型画舫,杨飞……
我们迈下台阶, 走过室内折射着金鳞的湖面,上面飘着几艘巨型画舫,杨飞一路都有人跟他打着招呼, 胖子才得以脱身, 蹿到我身边过来。
“这风水不错啊, 藏风聚气, 引水招财, ”胖子左右打量, 没个正型儿, “当然最关键的是我看见那俩麒麟踏火了,像是真货, 一个没有大几千万拿不下来, 啧啧, 这投资大的可以啊,你莽哥我自认也算是见多识广了,今儿可真是给我开了眼界。”
“哎哎, ”胖子撞撞我胳膊肘,一把拦住我肩膀,勾肩搭背的,小声嘀咕,“说说呗,那俩货怎么搞来的,这玩意儿现存的可没有啊……”
我正在默默地研究这风水究竟好在了哪里, 被胖子问得也有点恍惚了,顺着他视线的方向往斜前边瞅那俩玉麒麟。
一左一右。
每个都有一人多高, 我没有见过真麒麟,但这俩给人的感觉很像活的, 可能是雕工很精细的原因,踏火焚身,带着股煞人的凶性。
但我哪儿知道人家是怎么搞来的,这东西现代工艺找人雕一个应该也行吧?再不济3D打印,那不是成批量生产。
只是我还没来得及开口怼胖子,杨飞不知道什么时候走过来了,看了眼胖子的手。
“买来的,”他斜挑了下眉,整理了下袖口,“从像你这样的人手里。”
像杨飞这样的人就有一个特点,他说像胖子这样的人的时候,语气很认真,但神情,姿态,一点也看不出来是褒还是贬,很难捉摸。
“开了大价钱,”杨飞冲着那边的湖扬了扬下巴,“那里头还藏着个鳖呢,说是要镇着,一整套神神叨叨的,你想看也可以去看。”
胖子和我都没有在大冬天下水的兴致,我们走到了上书“鉴宝”两个大字的门前。
我还有印象,这就是朱楼的拍卖厅。
一楼是候客的,二楼三楼才是正地儿,不过我以前那次来是去的二楼,说是小打小闹的地方,这回我们直接上了三楼。
三楼别有洞天,一整圈的包厢,靠里的那面正对着拍卖台,顶上八只金粉画的蝙蝠,取八方来福的意思。
正中间是巨大的珐琅彩凤凰枝吊灯,一共也是八只凤凰,胖子说可惜了其实在凤凰中间添条龙是最好的,我惊了一下,告诉他怎么敢?他反应了一下也就反应过来了。
我们在回廊里走着,中间碰到不少人,差不多都是那种上了年纪的中老年人,手里盘着佛珠,指头上带着扳指,年纪大的一个个都是慈眉善目的样子,稍微偏年轻一点的气场就比较凶悍了,后面跟着几个西装革履的保镖,一看就是专业的打手。
杨飞自己都很奇怪,平时没见三楼有这么多人,并且好多他没见过,听口音像是北方人。
我们三人的平均年龄在这里绝对是一骑绝尘,到我们的包厢里坐下之后,胖子拿拍卖书挡着脸,视线透过镂空的雕花朱漆木窗在四周各个包厢里徘徊,倒是认出来了好几个,偷偷摸摸跟我说是他们道上比较有名的几个人物,邪性得很,都是沾过人命的,不怎么讲规矩,看来今天拍的东西有的看了,整不好会直接闹起来。
杨飞正点着单,胖子以为他听不见,但其实他听到了。
听了这话就回头过来,杨飞懒散地支着下巴,冷笑一声,“我们管他谁,打开窗户就是秦淮河,要闹跳下去闹,别在这儿找死。”
杨飞的气势放得快,收的也快,很快就又笑岑岑地问我们有没有什么忌口。
我摆手说吃不了,水果就行了,茶不想喝这几天晚上本来就睡不好,胖子大概没想到杨飞还会问他,故意装得受宠若惊的说没有。
但其实胖子这回学乖了,凑到我耳边吐槽,“你这哥们怎么跟变脸似得,人家闹事儿关他什么事,好大的气性。”
我也学着胖子的样子拿了拍卖书,280g铜版纸的册子还挺重的,能把我的脸挡得严严实实,“按照你们北京话说,他是少东家,我以为你知道的。”
胖子放下拍卖书,不吭声了。
整个包厢里就听到杨飞跟伙计和服务员交代的声音。
“……这个去掉,这个不要,这什么这不要……”杨飞把菜单递给伙计,“差不多了。”
我看到伙计的汗都滴下来了,等杨飞说完有一种如释重负的轻松感。
胖子非常克制地用眼神儿示意我看向杨飞,一脸他怎么这么事儿的茫然。
这其实跟我有关系,但我不太好也不好意思开口,正好看到有新人在我们斜前边不远的包厢里坐下来了,那最打头的两个男的还挺年轻的,一个稍微小一点,十七八岁左右,另一个看着也就二十七八的样子,我就示意胖子去认人。
结果胖子还真认出来了,啧了一声,说他们怎么来了倒是没听说过……
那男的身边跟着的未成年一看就是蒙古族的装束,头发编了很多细细的长辫子扎着,里面夹的彩线,看着挺利落精神的,身后跟着四个大汉,怎么说,一看就像是打手的那种,个个一米九,身材魁梧,感觉是一出手拧人脖子跟拧鸡脖子差不了多少的狠人。
虽然三楼在座的主顾除了我们仨都基本上跟了跟班,挺有犯罪气息的,但他们那一包厢绝对是最有犯罪气息的那一个。
那男的穿的倒是正装,但他跟那小孩儿长得很像,面部轮廓很深,皮肤是均匀的浅小麦色,深色的纹身蔓延到脖颈上,左耳上戴着个耳钉,差不多有大拇指指甲大小,我看着像个狼头。
更不像好人了,他们引起了很多注意,我看到不少人交头接耳。
我还挺奇怪的,这俩蒙古族的能跟胖子有什么渊源,胖子才开口说了一个字儿,那边纹身男的目光就直勾勾盯过来了。
他眼神很戾气,跟我们之前见过的司裁的戾气不太一样,如果非要说的话,司裁的戾气更冷,带着点视若无睹的杀气,但他能收得住,而这个男的,则更接近于原始的,未经过驯化的野兽的凶厉,半点没有掩饰。
他一望过来,那小孩儿也跟着看过来了。
这个就单纯多了,眼底全是好奇,对什么都好奇,什么都没见过的感觉一样,眼睛比天池里的水还纯。
胖子食指指着自己的耳朵转了转,给我打字,说这些人的耳朵是在草原上练出来的,像是能跟着风走,隔老远就能听到,不好说话了,他就知道那个稍微年长的男的之前在道上收过一种很邪门的东西,用来做风水局的,不过很神秘,连名字都没留下来。
胖子的字儿还没敲完,拍卖台上响起叮叮当当敲铃的声音,意味着拍卖正式开始了。
礼仪小姐和主持人都穿着正儿八经的中山装,头发盘在后面或者扎得很高,利索得很。
胖子虽然自诩是在道儿上混的,但是他的消息来源还没杨飞靠谱,我跟杨飞使了个颜色,他立马去查去了。
我就等第7件拍卖品准备截胖子的胡,但反正闲着也是闲着,我们三个开始认真地翻拍卖书,我从第一页开始看,看得比我复习期末考都认真。
胖子倒是翻得飞快,哗啦啦几页就过去了,然后他指着第八件给我看,是三颗一模一样的九眼天珠,起拍价三千万,我本来以为好歹是个球状体,一看图片,三颗黑不溜秋的橄榄球状的珠子,上面有着圆圆的像眼睛一样的图案。
旁边的注解是传言能够驱邪,能为人转运,消除慢性病毒防止恶化,治疗血疾……
“神了,”胖子忍不住感慨,“三颗一样的也是世间罕见,这要是真货那只能是山里成精了啊。”他边说目光边投向杨飞,“哎这位小哥,纯学术讨论啊,说实话这个是不是?”
胖子在桌子上描了个“亿”字。
我有点惊讶,毕竟我是外行人,也不好这个,没想到这东西居然这么值钱,我也跟着看向杨飞。
杨飞没说话,一下子就笑了。
我起初还当他在笑什么,后来一看他食指和中指上正惯性地夹着根烟,细长的那种,火都无意识地点上了。
我看了他一眼,杨飞把烟就灭了,没点头也没摇头,把伙计刚上来的杯盏和果盘推到中间。
茶杯是官窑的手艺,通体藏青色,我的里面就简简单单地装着水,果盘里面就装着一种水果——橙子。
我当然分不出来是哪儿产的橙子,但看样子是我比较喜欢的那种,就慢悠悠地边扒着皮往自己的盘子里堆,一边听主持人的讲解。
主持人的声音很舒服,这会儿天花板上缓缓滑下十来个大屏,全方位展示着第一件拍品。
拍卖方式一直都没有变,只要举起自己的牌儿,不用说话,就自动跟票。
没有摄像头记录,但他们并不担心有人会赖,能进来这个门的绝大多数人,都不至于因为这点事儿就搞臭自己的名声。
我先前还没看到第一件拍品是什么,这会儿冷不防看到了,人一下子愣住了。
是萧肃生的那把软剑,它那个青绿色的青铜壳我认得清清楚楚。
我剥橙子的动作一下子就顿住了,目光不由自主地投向胖子,见到他的脸色也变得很难看。
胖子嘴里喃喃自语,声音轻得不能再轻,“出事儿了,一定是出事儿了。”
第26章我不知道胖子到底是什么意思,但他对萧肃生的了解,显然比我多多了,只……
我不知道胖子到底是什么意思, 但他对萧肃生的了解,显然比我多多了,只是当着杨飞的面, 我没有开口问。
台上拍卖师戴着皮制手套, 展示着那把软剑的属性, 确实, 削铁就像削泥似得, 不过, 我们国家对于刀具的管制很严, 别说是剑了,就算是手指那么长的瑞士军刀, 过安检都得被盘问, 这东西买回去看着也没太大的欣赏价值, 我看其他人的兴趣都不高。
除了那个蒙古族的小孩儿,我看他一脸跃跃欲试的表情,被人一个眼神儿给按下去了, 不过他不像是要放弃的样子。
胖子还在一边陷入沉思,我看那把剑的简介也看不出什么名堂,等主持人把上句话说完之后,索性橙子也不剥了,擦擦手便直接从眼前的竹筒里,挑出了个木牌儿举起来。
是封顶的意思,主持人报价两百万。
压根儿就没有多少钱, 我其实有个心理价位,没想到会这么便宜, 直接要了,想让直接送过来, 那主持人大概没料到拍的这么容易,愣了下。
我看到杨飞冲着他们点了点头,那剑装在盒子里便白白净净地送过来了。
那小孩儿咬牙切齿的,但是他没我快,也只能依着规矩没有办法,一直瞪着我们这边。
旁边胖子在桌下,暗戳戳冲着我比了个大拇指。
我拿到了那剑,但也没什么好开心的,有心事,我一把给胖子的手拍开,结果才低下头,便见到我面前的碟子空空荡荡的。
杨飞这厮趁我刚才没注意的功夫,把我整出来的瓤全吃了。
我可是连白线都剔掉了,当下我就想一个碟子拍在他的脸上,一扭头看见这小子在这儿鬼鬼祟祟地笑,一下子就冷静了下来。
一会儿流动资金不够了还指望着他能赊着,算了。
我冲着杨飞笑笑,当然这个笑可能有点勉强,因为他一下子就把嬉皮笑脸的表情给收起来了。
“还吃吗?”我咬着牙齿问他,“给你剥,多吃点。”
杨飞吊儿郎当的姿势也收了起来,一本正经坐好看向拍卖台了,他这个人一本正经起来其实还算是挺有精英范儿的,西装笔挺,人模人样。
我冷笑了一声,端起茶杯。
正对上了那小孩儿还虎视眈眈的眼神儿,我索性抬头,也不避开了,正对上他的脸,皮笑肉不笑了一下。
那小孩儿不知道怎么回事儿,愣了下,很快便把头给扭开了,想来他们是为了天珠来的,跟我也不冲突,我也懒得再搭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