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笑死。这话听听就好了。你真信啊?我赌一百,今晚肯定要到后半夜。】
应真妆造已经做好了,她今天几乎没有化妆,造型师嫌她肤色太白,给她上了一层比她肤色深两个色号的粉底。
为了让她贴近元珊形象,还把她一头长发剪成了短发。剪的时候,造型师一个劲地安慰她,“我尽量不给您剪太短。等拍完宣传路演的时候,您头发肯定能长起来。”
应真冲她笑了笑:“没事。你不用考虑我。只要贴合元珊形象就成。演员的头发本来就不属于自己。”
她这么说,造型师反而有些不好意思,捏着剪刀的手不由加快了速度。很快,头发便剪好了,应真以前拍古装戏居多,很少剪短发,有种很新鲜的感觉。
今天的场景是外勤任务,她身上穿着带夹棉层的冬季警服,头戴警帽,脚上穿着黑色皮靴。将靴子带子系好,应真起身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抬手扒拉了几下头发。
这一刻,她已经是元珊了。
应真转过头冲造型师淡淡一笑:“以后记得叫我元老师。”
齐耳短发反倒让她五官更加突出了,她眼里的淡淡笑意,让造型师心情也放松下来,“好的!元老师!”
应真做好造型,足浴店二楼包间里的灯光和机位已经布置差不多。陈卓造型也做好了,戴着金边眼镜,手腕上戴着大金表,头发被梳得油光水滑,乍一看斯文,细一看早在生意场上被酒色财气腌渍入味了。
第一场戏的重头对手戏落在元珊和丈夫许鹏池身上,而戏眼则在元珊身上。
黄书韵站在监视器后面,给应真和陈卓讲戏,“警察推门进来,许鹏池应该是躺在床上的,小姐坐在他身上。破门而入那一刻,会用手持摄像机拍一组元珊的主观镜头。在这组镜头里,许鹏池的状态应该是很享受的。我拍这个场景,除了丈夫嫖-娼,被当警察的妻子发现,对双方造成的心理冲击和社会性死亡那种传统叙事,我更关心对夫妻双方,尤其是对元珊的性心理冲击。在那个瞬间,有些很幽微的东西,是只有元珊和许鹏池之间才能意会到的。”
陈卓看剧本的时候,没有从这个角度去想,有些听入迷了,看黄书韵的目光不由流出一丝欣赏。
女导演就是细腻。
应真当然懂黄书韵的意思。因为在这一场戏的前夜,许鹏池刚拉着元珊寻欢。元珊因为跟儿子的冲突,身心俱疲,被动麻木地躺在床上任由丈夫动作。
许鹏池被妻子搞得兴味索然,草草了事,临了还说了句话:“不搞了。一个月来不了几回,回回都一个姿势,没意思。”
说完他便翻身睡觉,元珊本来快睡着了,被丈夫这么一弄睡意全无,睁着眼睛到后半夜才睡着。
她做梦也没想到隔天竟然在足浴店抓到丈夫嫖-娼,丈夫一脸享受地被别的女人骑在身上,那个画面给了元珊极大的刺激。
人到中年,元珊对自己的身材容貌和性魅力,本就极度没有自信。
为了呼应这场戏,后来元珊陪江游抓奸路上,在服务站的休息区又遇到跟前夫发生关系的那位小姐。
小姐站在屋檐下抽烟,看元珊也在等人,便主动问她要不要来一根。两个身份年纪截然不同的女性,就这么沉默着站在一起抽了根烟。
临了,元珊问她:“其实,我一直想知道,除了年轻,有什么东西是你们有的,而我没有的?”
女孩上下打量着元珊,目光落在她饱满的胸部上,露齿一笑:“姐,你不要在自己身上找原因了。身材长相,你什么都不缺。是那些来找我们的男的的问题,他们身上缺东西。”
简短的对话,两人最终相视一笑。和男性导演相比,黄书韵多了一层女性视角,她希望应真和陈卓能把这一层心理表达出来。
戏讲完了,黄书韵给了他们俩几分钟的准备时间。扮演小姐的是北市一家演艺公司推荐过来的年轻演员。第一次演这种戏,年轻女孩既紧张又兴奋,她要穿内衣跟一个自己喜欢的男演员演激情戏。
天!这可是陈卓啊!他演的所有电视剧,她几乎都看过!
一切都已经准备就绪,为了减少对演员的干扰,黄书韵让工作人员开始清场,现场只留演员、摄像和收音。
……
应真下楼,坐在警车里。
前一天,元珊好不容易休息一天,陪儿子去博物馆,中途儿子说渴了,她去给儿子买水,让儿子在原地等她。
等她买好水回来,儿子不见了。电话手表打不通,实时定位也查不到。元珊绕着博物馆找了好几圈,又问了工作人员,都没看见儿子。最后是调监控才知道,儿子一个人提前走了。
她心急如焚地坐车回家。果然,儿子正在家看电视。元珊问儿子,怎么不等她一起回家。儿子眼睛没有从电视上挪开分毫,一副无事发生的模样:“我没找到你,就先回家了。”
元珊被儿子气得发抖。儿子进入叛逆期,母子关系本就紧张,她不想恶化下去,忍着没发作,像往常一样把晚饭做好端上桌。
深夜许鹏池回来,元珊把这事跟丈夫说了,他只轻飘飘地敷衍了句:人没事就行。然后便将元珊推倒,想要行使丈夫的权利。
在床上,夫妻俩发生了前面的对话。
第二天一大早,许鹏池还在睡觉,元珊起床给儿子做早餐,送去学校,然后去警局上班。忙了一上午,吃完午饭跟同事聊了会天,就接到群众举报,附近足浴店有人从事色情服务。
……
拍摄从足浴店门口开始。一辆警车稳稳停在门口,一众警员迅速下车,按照事先部署的计划,将足疗店围得水泄不通。
元珊屏住呼吸,跟随着同事们快步走进店内。
前台服务员看到突然闯入的警察,脸色瞬间变得煞白,带队的队长亮明身份,要求服务员配合调查,并示意元珊和其他手下分散开,前往各个房间检查。
元珊和一男一女两个年轻同事一组,径直到二楼,直奔走廊尽头的一间房。推开门的刹那,屋内弥漫的暧昧气息扑面而来。
手持摄像机跟上,对着屋里的人。昏暗的灯光下,一张大床上,年轻女人正骑在男人身上,扭动腰肢。两个人影听到动静,慌乱地拉扯着被子遮挡身体。
“不许动!警察!”年轻同事的声音在屋内响起,同时他迅速拿出手铐,走向那对男女。
元珊的目光定在床上那个男人身上,她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几个呼吸的功夫,她脸上表情出现好几个层次的变化,起初是震惊,很快脸色变得苍白,紧接是愤怒,浑身血直往头上冲,激得她脸颊和眼眶发红。
那熟悉的轮廓,不是自己的丈夫又是谁?
元珊僵在原地,双眼死死地盯着眼前的场景。
许鹏池满脸惊恐与愧疚,躲避着她的目光。一旁年轻女人用被子紧紧裹住身体,眼神中满是惊恐与慌乱。
“元珊,不是你看到的那样……”
许鹏池拿起枕头遮住自己的下半身。元珊听到这句话,积攒的愤怒与痛苦瞬间爆发,她猛地冲上前,全然不顾自己身处任务现场,狠狠抽了许鹏池几个耳光。
元珊疯了似的对着丈夫又捶又打,一旁两个年轻同事这才反应过来这个男人是谁,赶紧上前扯开元珊,“元姐,有什么事回局里再说!”
屋里一片混乱,元珊佩戴的执法记录仪和对讲机被甩落,重重摔在地上。
躺在地上的对讲机里,不断传出队友汇报情况的声音。
“咔!”
监视器后,黄书韵连呼吸都忘了,这一刻果断喊停。
屋内停顿了几秒钟,所有人都忍不住鼓起掌来。应真却一言不发地扭头跑出房间。
第46章 第46章“我们离婚吧。”
黄书韵从包房里出来,看到应真面对墙壁站在走廊尽头,走过去拍了拍她的肩,“没事吧?”
应真摇摇头:“我没事。刚才太入戏了,有点心疼元珊。”
何止是元珊,黄书韵喊“咔”那一刻,她脑中闪过很多人的脸。
那年拍完《孤影江湖》,应真回了一趟白泉。吃饭的时候,母亲李茹芳难得说了句:“在外头拍戏,辛苦了。”
应真当时几乎不假思索地回道:“没有你辛苦。你像我这个年纪的时候,已经是三个孩子的妈了。二十多岁的年纪,每天一睁眼就有三个孩子要照顾,想想就可怕。不像我,只需要照顾好自己就行。”
一向性情冷淡的李茹芳当场红了眼眶。也正是因为体恤她的不易,应真作为长女,替她分担了很多照顾妹妹弟弟的工作。
除了母亲,应真还想到林莉,想到四十岁的自己。
中年女人的日子,看上去风平浪静,谁也不知道她们真正在经历着什么。
……
黄书韵哪能看不出来她在压抑自己的情绪。别说工作人员了,刚才那场戏,应真的爆发力把她都给吓倒了。
应真身上现在既有二十五岁充沛的生命能量,又有四十岁女人丰富的生命体验,这让她的感知力和表现力比年轻时候高出一大截。
黄书韵陪着站了会,应真很快调整好自己的情绪,跟她一起回房间,屋里气氛明显松快下来了,工作人员和演员有说有笑,不像开拍前那么紧绷。
摄像和收音都是一脸喜色,第一场戏这么顺利,这是好兆头啊,起码今天不会太晚。
黄书韵坐在监视器前,和应真、陈卓一起回看刚才那场戏。
陈卓由衷道:“应老师,你这根本不像十几年没演过戏啊。不仅一点生疏感没有,反而更收放自如了,情绪的爆发力太强了。”
应真笑笑没说话。在她这,她才刚杀青了一部电影,根本没有息影这回事。所以,她对自己的标准自然跟别人不一样,
在批评自己这方面,应真绝对是专家级的。用放大镜看了一遍自己的戏份,这一次她的确没挑出明显的问题,情绪的层次都表达出来了,也非常精准。
看第一遍的时候,应真的注意力全在自己的戏份上。看第二遍才能分出心思看别的演员的表演,看到许鹏池用枕头挡住自己下半身那,她和黄书韵都忍不住笑出来了。
应真:“陈卓身材太好了,有点美化许鹏池了。”
黄书韵表示同意,当场勒令陈卓不能再瘦了,“刚才许鹏池那个狼狈的感觉,还是抓得挺好的。不过,你最好再给我胖五斤。”
陈卓哭笑不得,只得答应下来。他很少跟女导演合作,这次接许鹏池这个角色,经纪公司很反对,担心他演了这个负面角色,以后就演不了中偶电视剧了。
陈卓自己倒觉得许鹏池这个角色还是有发挥空间的。当然,这里头很重要的原因是,他已经四十多岁,让他成天演那些霸道总裁、精英男人,真的有点腻了。
好不容易有电影剧本来找他,即便是反派,他也很想尝试。《雪在烧》里的许鹏池是个渣得自成体系的男人,用现在的话来说,他很自洽。
陈卓没演过渣男,想尝尝演渣男的滋味。
元珊和许鹏池的对手戏拍完,开始拍许鹏池和小姐的戏份,还要补拍一些元珊和同事们的镜头。
等所有戏都拍完了,时间刚好十二点。黄书韵拿着扩音器站在大厅中央:“大家辛苦了!场务的同学辛苦再清点搬运一下设备。”
足浴店里,工作人员加演员几十号人,闹哄哄的。听到导演喊话,大家渐渐安静下来。
“明天开始拍公路戏份,大家回酒店抓紧时间休息。”
宁市这天气,后面下雪肯定是常态。为了不让天气影响拍摄,黄书韵决定后半部的公路戏份先拍掉。
一晚上的夜戏,应真的情绪消耗得比外头空荡荡的马路还干净,整个人却陷入一种奇异的亢奋状态。
回到酒店,洗漱完,又看了会剧本,才有了睡意。
第二天,应真一大早接到妹妹应巧的电话。
白泉那边的家人,她只跟应巧有联系。但她看过了自己跟妹妹之间的聊天记录,姐妹俩之间似乎也有龃龉不快。
所以这些日子应真并未主动联系妹妹,她不知道说什么。妹妹比她结婚还要早,大学一毕业就嫁给了中学隔壁班的男同学。
妹夫家在白泉当地薄有资产,靠收租就能养活一家子。应巧结婚后生了两个儿子,这么多年几乎没上过班。
和应真年纪轻轻就在外头打拼不同,除了上大学应巧就没在外面待过。结婚后,婆家娘家都在一个地方,应巧的日子还算舒坦。
应真接了起来,还未来得及开口,那头却传来她妈李茹芳的声音,“我听你婆婆说你复出拍电影了?”
李茹芳一早广场舞跳得好好的,突然接到大女儿婆婆的电话,这下广场舞也没心思跳了,拉着丈夫直奔小女儿家。
应真胀满的胸口像是被扎破口子的气球,刚提起来的那口气顿时泄了大半,语气很淡地“唔”了一声。
女儿这冷淡的口气,让李茹芳血压直往上飙。
自打老大跟他们闹翻,手机号都拉黑了,李茹芳心思也冷了。左右她还有一儿一女在身边,老大指望不上就指望不上吧。
这么多年,给儿子还赌债,贴进去不少,她跟老应兜里还有几十万的存款。再加上,大女儿给他们都买了社保,两口子每个月退休金加一起也有上万了。
李茹芳本身要求就不高,这么多钱够她和老应养老。况且,她也不是姐姐李茹华那种想不开的性子,每天跳跳广场舞,不开心么?
但是女儿婆婆一番话,让她坐不住了,这会压着脾气,耐着性子道:“真真,你今天也四十了。年轻的时候,演戏都没演出什么名堂。现在一把年纪了,你还指望在演戏上取得什么成就吗?放着女儿和老公不管,跑到外地去拍戏,一去就几个月,你放心?君昊现在公司忙着上市,你要在后方照顾好家庭啊。他管着那么大的公司,外头诱惑又那么多,你这么多年也没给他生个儿子……”
又是儿子。她自己拼了两个女儿,好不容易得了个儿子,现在跑来劝自己!
应真听不下去了,打断道:“我以为你打电话过来,是想关心我,看来是我想多了。我的事,你就别管了,有空多管管你的宝贝儿子吧。”
说完,就把电话给挂了。李茹芳气得脸色铁青,没想到自己一番好意,被女儿这么给怼回来了,气得胸口难受,对小女儿道:“你姐早晚要吃亏在这个性子上。”
应巧也没想到姐姐一点面子都不给,当即有些后悔,怪起妈妈来,“我说了你不要打这个电话,你非要打,这下自讨没趣了吧?我姐的性子你又不是不知道!”
应贤民在一旁拍桌子,沉着脸:“自讨没趣也要打!我们当父母的,该说的必须得说,没的最后怪到我们头上来。”
应巧不理他们,拿起手机开始给姐姐发微信:“姐,刚才是妈硬要抢我手机,给你打电话。我让她不要打,她非要打。你甭理她。”
信息发出去后,姐姐一直没回复。
应巧拉长脸坐在沙发上:“妈,都怪你!这下我姐肯定生我气了!我还想寒假带两个孩子去环球影城玩呢!”
李茹芳没好气:“玩玩玩!一天到晚就知道玩!你姐在外地拍戏,过年在不在北市都不知道!”
应巧不服气:“我姐不在,不还有我姐夫么?到时候,我找我姐夫安排去。”
话是这么说,应巧轻易不会找姐夫。姐夫那个气场,别说她了,她爸妈都怵得慌。
虽然被女儿拉黑了,女婿的联系方式还是有的。李茹芳琢磨着还是给女婿发条信息,表明一下她和丈夫的态度。这事情上,他们两口子绝对是跟女婿站一头的。
宁君昊收到丈母娘的小作文的时候,正在去宁市的路上。他扫了一眼,老两口洋洋洒洒一长串,说他们并不支持应真复出拍戏,正想办法劝她,但她听不进去。闺女不懂事,让他体谅云云。
一看这内容,宁君昊就猜到肯定又是他母亲打电话给丈母娘了。这些年,应真没少因为父母的偏心而难过,搞得他对老丈人和丈母娘也有些心冷。
他和应真夫妻这么多年,已经有了默契,在应对双方父母时,必须保持立场一致。所以即便打心底里,宁君昊其实并不想老婆出去拍戏,但面对丈母娘,他还是下意识地选择跟她站在一头。
他拿起手机回了条:妈,这次真真出去拍电影,是我们商量好的。
发完,宁君昊又给自己母亲何方珍打了个电话,语气就没那么好了:“我说了多少遍了,我们夫妻之间的事,你别管!你要是再管,以后别找我要钱了!”
小李正在专注开车,冷不丁被宁总冷厉的语气吓得一哆嗦。给宁总当司机这么长时间,他已经能从老板的语气中听出他在给谁打电话了。
宁君昊挂完手机,车子已经快下高速了,前面很醒目的“宁市欢迎您”的路牌。
看到上面滑雪胜地的字样,宁君昊想起来几年前他们一家三口来这里滑过雪。那次应真不太舒服,在酒店房间休息。他一个人带女儿去滑雪,出了点小事故。
女儿冲下跳台时,速度太快,安全帽系得有点松,导致落地时歪向一侧,额头和脸着地,满脸是血,鼻孔也在流血。
女儿自己没怎么样,把应真给吓坏了。幸好去医院检查,没有脑损伤和脑震荡,只是面部有些擦伤。
那天晚上,应真哭得捶打他,怪他没有给女儿系好安全帽,说要是女儿因此毁容了,她不会放过他。
宁君昊被她闹得有些烦躁,说了句:“女儿和你不一样,她这辈子乃至下辈子,都用不着靠脸吃饭。”
应真气得背过身去擦眼泪:“你们都不用靠脸吃饭,这个家靠脸吃饭的只有我。”
其实,他说完那句话就有点后悔。他的本意是女儿以后肯定不会从事演员的行当,但话一出口意思好像变味了。
那一次,应真是真的生他气了,他搂着她说了很多软话都没用。回北市后,也不搭理他,然后找了各种袪疤的药膏凝胶往女儿脸上涂。
现在想想,幸好没留疤,不然以应真的脾气,真的有可能恨他一辈子。
打那以后,他们一家三口没再滑过雪。这一次重来故地,倒勾起了宁君昊很多回忆,脸上的表情也不由软化下来。
应真……好像结婚后,越来越情绪化了。直到最近几年,才好些。
……
来之前,宁君昊联系了余平婉,知道应真今天的戏份在下午,上午在酒店。下了高速,他让小李直奔云澜酒店。
车子开到市区,经过一家花店,宁君昊突然想到什么,让小李把车停在路边。
花店老板娘正忙着整理鲜花,听到门口响动,抬头一看,一个身形高大,衣着不凡的男人进来了。
老板娘忙迎了上来:“先生,您要什么花?”
宁君昊四下看了看,“你们这最贵的玫瑰花,给我来99朵。”
对于送老婆鲜花这种事,宁君昊向来嗤之以鼻。在他看来,鲜花就是一种很廉价的示好。跟应真在一起这么多年,他送过她各种礼物,唯独很少送鲜花。
不过,刚才看到花店的招牌,他突然想到应真在内蒙拍的那张捧着玫瑰的照片。那么廉价的玫瑰,她搂着都能笑得那么开心。
就,很不舒服。
他本来想说999朵,但转念一想,以应真的脾气,收到肯定会翻他白眼,于是改成99朵。
老板娘一听这口气,一看他这气场,眼睛都亮了,赶紧指着一旁刚送来的玫瑰花:“我们店里现在最贵的只有弗洛依德。但数量比较少,不够99朵,您要是不着急的话,我去别的店里帮您调点货,等会就能给您送货上门。”
宁君昊看了一眼她指的玫瑰花,很浓郁酒红色,花朵饱满,丝绒质感,有一种低调华丽的感觉,看着还不错。
他确实也没时间在店里等待,便留下应真酒店的地址和联系方式,付钱离开了。
老板娘看着手机上入帐的金额数字,感觉有些晕乎乎的——这样爽快的客人每天能多来几个就好了。
……
云澜酒店,跟应真上回在锡市住的酒店档次差不多,普普通通的商务酒店。
《雪在烧》剧组把这里给包租下来了,进出都要查看名牌。前台看宁君昊没有名牌,便追上来想拦他。
宁君昊不理她,扔下一句“我是应真的丈夫”,便进了电梯,电梯里头一个身形高大的年轻男人正好出来。
那人看上去三十来岁,剑眉星目,长相不俗。
两人目光撞上了,对方好奇地看了他一眼。上楼后,宁君昊才想起来,刚才那男人在黄书韵的朋友圈见过,好像是应真拍的电影的男主角。
应真正在房间里看剧本,听到有人敲门,打开门,看到站在自己面前的男人。
她并不意外,对宁君昊来说,现在最让他着急的就是奇技上市的事。他着急让她把协议给签了。
两天了,她的情绪也整理得差不多了,早晚都要面对的。
宁君昊一眼就看到她剪短的头发。这么多年,还是第一次看她剪短发。短发的她不难看,但有种说不出的陌生和距离感。
他明知故问:“你剪头发了?”
应真没说话。
屋里的暖气闷得宁君昊难受,他一边脱外套,一边道:“为什么拉黑我?我承认那个协议我有私心……”
又来。应真累了。她能想象四十岁的自己应该一次一次面对类似的场景。
一种说不出的疲惫感。她不想在拍戏以外的任何事情上再消耗自己的情绪。
她坐在那儿,抬眸看着宁君昊:“我们离婚吧。”
第47章 第47章“原来女儿也知道。”……
宁君昊一进门,人都没坐下,应真竟然说出“离婚”两个字,多少有些恼火。
他自问她出车祸以来,他对她是结婚这么多年很久未曾有的耐心和纵容,但这不意味着他会一再放任她影响自己。
他已经四十四岁了,他对婚姻生活的最大期待是平静稳定,无需消耗他本就不多的情绪。可是年轻的妻子回来后,他的情绪反反复复因为她而波动起伏,这跟他对婚姻的期待完全背道而驰。
宁君昊挂好衣服,转身看着她:“你知道现在这个关口,我不可能跟你离婚。这两个字,你以后不要再提了。你要是对信托协议不满意,就说出你觉得满意的条款。为这种商业协议影响我们夫妻之间的感情,不值得。”
冷漠、理性、不容置喙。他用这个语气跟她说话,仿佛她是他的商业合作伙伴。
短短一瞬,他又成了那个掌管大型游戏公司的总裁。
可是,那又怎么样?她看中的从来不是身份地位,她要的是满心满眼都是她的纯粹。
应真沉默着,隔了一会,抬眸看着他:“宋幼萱到底是谁?”
宁君昊满脑子都是公司上市的事,还以为应真会跟他谈协议条款,没想到她全然不按理出牌。
他心头涌上一阵烦躁。不懂妻子和女儿为什么都要扯上这个女人。
早上出门的时候,女儿听说他要到宁市来,也闹着要跟他一起来。他没同意,女儿就赌气地说:“既然你去跟妈妈约会,那我就去宋幼萱的生日会好了。”
宁君昊面色一沉:“我不管你什么时候加了她好友,但我觉得你应该不至于蠢到,非要去做一件同时让我和你妈妈都不高兴的事。”
宁颐然最讨厌从爸爸嘴里听到“蠢”这个字眼,小脸一黑,嘟囔道:“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你自己不也跟宋幼萱的公司合作,也没见你在乎妈妈生不生气。再说,她生日会又不是只邀请了我,她还邀请了奶奶和小婶婶一家。”
应真不在,父女俩之间没有缓冲地带,又一次不欢而散。
宁君昊没想到早上女儿刚提完,此刻应真又提。
他眉眼沉了下来:“你怎么突然问起她?是然然跟你说的?”
应真呵地一声:“原来女儿也知道。”
宁君昊眼底掠过一丝狼狈,正想着怎么跟她解释,却见她一脸冷淡地站了起来。
“我知道你的时间很宝贵。但离婚也花不了你多少时间。离婚协议之前就拟好了,不是吗?我会让我的律师去跟李墨谈。奇技上市,能配合的我也会尽量配合。”
看她表情,应该是什么都知道了。宁君昊只觉得既头疼又气恼,再次觉得自己被这个女人拿捏得死死的,“我明确告诉你,我不会和你离婚。我跟宋幼萱确实很早就认识了,但我们之间没有任何男女之情。这个我之前也跟她解释过……”
“她”是谁,两人都懂。
应真不想听,出言打断:“她还是太体面,没把你跟宋幼萱的聊天记录甩到你脸上。”
*
李长风出了电梯,走到前台,修长的手指敲了敲柜台:“刚才那男的是谁啊?”
被大明星这么一问,前台小姑娘小鹿乱撞,满脸通红:“我,我本来想拦他的。他说他是应老师的老公。”
李长风这才恍然,难怪瞅着有点眼熟,先前在网上看过照片。
今天李长风一整天的戏,早上九点剧组给他租的商务车准时停在了酒店门口,助理已经等在了一旁。
去片场的路上,他拿着手机开始刷微博。其实这两年他微博发得比以前少很多,年纪大了,倾诉欲和表达欲都在下降。
虽然发得少,且以营业内容为主,但他喜欢在留言区跟粉丝互动。这么多年下来,他的粉丝还是挺活跃的,每条微博都有几万条留言。
他转发《雪在烧》开机仪式微博的那条,评论留言直接飙到十几万条。
不能跟现在当红的流量相比,但在同年龄段的男演员当中还是不错的。
老粉都知道他跟黄书韵的交情。黄书韵是《千帆雪》的编剧,当年李长风在《千帆雪》里演男二,靠着深情克制的人设,狠狠吸了一波粉,险些将男一的风头全给抢走。
黄书韵这次弄来资金,亲自给自己的小说担任编剧导演,演员阵容一出来就知道是个小成本的文艺片。
除了李长风,其他几个主演,应真早过气了,芮宁是演文艺片的,陈卓只在电视剧圈子有点流量。这一看就知道票房压在谁头上。
也因此,这几天,李长风粉丝没少微博上囔囔。他打开最近的那条微博,底下粉丝们又为谁蹭谁流量在那吵。
“原著是女性向的婚姻小说,女主戏份比男主重。”
“黄书韵就是挟恩图报,这破烂的阵容,流量全指着疯哥呢。”
平时这种评论李长风懒得回,现在看着却觉得有些刺眼。八年前拍《千帆雪》,因为他的男二太出彩了,被男一的粉丝追着骂了好久。当时身为编剧的黄书韵也跟着被骂,男一粉丝觉得她私底下给男二加戏。
那时候李长风才二十啷当的年纪,靠着《千帆雪》稳定了咖位。说起来,他确实要感谢黄书韵。
现在影视寒冬,有电影拍就不错了。他赶紧在那条“挟恩图报”的评论底下回了一条:“别这么说!《雪在烧》剧本好,导演好,对手演员好,能加入是我的荣幸。”
这是真心话,黄书韵跟他以前合作过的导演风格都不一样。
第一次执导,压力可想而知,但她面上愣是一点看不出来,在剧组很少发脾气,对演员也是以鼓励为主。
李长风是那种在严厉导演底下打蔫儿,在鼓励欣赏他的导演底下,会疯起来演的那种。反正,演江游他演得挺过瘾的。
今天他两场戏,一场跟芮宁,一场跟应真。
芮宁在戏里演江游的妻子韩月。她一向走的是清冷的文艺片路线,这是她第一次演一个红杏出墙,在婚姻里骚动不安分的女人。对她说,也是一次新的尝试。
这天,韩月跟江游说,她要去邻市出差,而江游前几天收到短信后,早已经发现妻子出轨的各种蛛丝马迹。
韩月开车去邻市,顺便送江游去单位。江游趁她没注意,把元珊给他的电话手表放在车里。
江游跟韩月一路互相试探,台词不多,但对表演的细腻度要求极高,精华全在那些复杂微妙的表情特写上。
三个小时候下来,李长风和芮宁都快虚脱了。摄像在车里辗转腾挪,大冷天的秋衣湿透。
黄书韵回老家来拍戏,当地政府也给了很大的帮助。李长风和芮宁这场戏在宁市开发区的派出所附近,马路宽敞开阔,人也不多,拍得还算顺利。
结束时,全剧组的人都鼓起掌来。
李长风原以为应真丈夫过来探班,她可能会晚点到。没想到上午没有她的戏,她也过来了,一直站在片场外,看他和芮宁拍戏。
这么冷的天,她和工作人员一起站在马路边上,丝毫看不出任何养尊处优的地方。
转场的时候,李长风主动跟应真搭话:“我早上下电梯的时候,看到你丈夫了。”
黄书韵四下看了看:“宁君昊他人呢?我正想感谢他呢。”
应真不想听到那三个字,拍戏期间,她的情绪要省着用,“感谢他什么?他有事,待了一下,就走了。”
黄书韵拿出手机:“感谢他来给我们送温暖。他人走了,我在微信上跟他说一声。”
几个刚领了午饭的女孩从她们面前经过,笑嘻嘻地跟应真打招呼:“谢谢应老师。”
应真这才注意到,今天的盒饭不是那家丽平快餐的盒子,是个很精致的黑色饭盒。
宁君昊让人给剧组定了午餐和下午茶。午餐是本地颇有名气的韩式料理,下午茶则是蛋糕和咖啡。
原本就没打算吃午饭,这下应真更是胃口全无。
……
下午拍应真和李长风的戏份,在宁市的一家农贸市场。
餐饮店里流出来的污水,菜贩摘掉的枯黄菜叶被行人踩在脚底下,跟污雪混在一起,让这条农贸街变得脏腻不堪。
元珊从头到脚一身黑,手里拎着在市场上买的煎饼果子和小米粥。臃肿的羽绒服将她淹没在人群当中。
剧组隔离出来一片拍摄区域,然而在镜头拍不到的地方,挤满了来市场买东西的市民。好多人是头一回看剧组拍戏,无数道目光落在应真身上,压低声音交头接耳起来。
“这拍的啥戏啊?”
“我刚听了一耳朵,好像是这女的给她老公戴绿帽子了。”
“这女的不是女主角吧?瞅着有点不像啊。”
应真戴着口罩墨镜站在嘈杂混乱的街头,犹如置身一个巨大的舞台,那些嗡嗡的背景声渐渐远去。
在被江游从市区派出所一脚踢到鸟不拉屎的郊区派出所后,她已经有三个月没见到以前同事了。即便远离了以前的工作环境,但是女警察抓**抓到自己老公身上的事,还是被传到本系统的各大单位。
在郊区派出所,元珊一进去就成了同事茶余饭后的谈资。不过她再也不是以前那个温柔的元珊,听到谁当面或背后蛐蛐自己,她都会不客气地反击,慢慢地在单位也没人敢当面议论她了。
元珊戴着口罩墨镜站在路边,一辆半新不旧的捷达从她身边开过,污水溅到她的裤腿上。
元珊低头看了一眼,墨镜顺着她和鼻梁往下滑落。镜头给到她脸特写,看清楚开车的人,她忍着火气打开车门坐了进去,报复性地将裤管上的泥用力蹭在座椅上。
江游一晚上没睡,此刻脸色要多难看有多看:“这车是我找许姐老公借的。”
许姐是元珊以前的同事。她拍了拍裤腿,嘟囔:“你不早说。”
早知道是许姐老公的车,她就不这么用力地将裤腿的泥往车上蹭了。
一上车,元珊就拿出煎饼果子开始吃起来,食物的香气在车里弥漫开来。江游闻到鸡蛋和葱花的香气,早上出门出得急,他还没吃早餐,这会感觉更饿了。
元珊不顾形象地大口大口吃着,腮帮子一鼓一鼓地像只仓鼠。
江游眉头皱了起来,他有洁癖,平时韩月坐在副驾上,都不能吃东西。今天却不得不忍着元珊。
一晚上没睡,江游下巴冒出来青茬,脸色也不大好。如果不是因为她知道妻子的动向,他真的不想忍这个女人。
元珊一边吃早餐一边道:“你导航到东湖山庄。”
江游总算明白她为什么约在这个又脏又乱的农贸市场碰头,这里开车去东湖山庄也就十来分钟的功夫。
他眼底闪过一丝阴翳,咬紧后槽牙用力捶了几下方向盘。
他痛苦至极,元珊依旧是几近麻木平淡的表情。
导航开始规划路线,江游发动汽车,离开这个脏污的集市。
江游从后视镜里看了眼大口大口吃着煎饼果子的元册:“你倒底是来捉奸的,还是来野餐的?”
元珊面无表情:“捉奸的是你,不是我。许鹏池现在是我前夫,我管他跟谁睡一起。”
元珊吃了半边煎饼果子,已经饱了。看一向衣冠楚楚一表人才的江所,今天颓废不振的模样。知道他早上肯定没心情吃早饭,将手里剩下一半的煎饼果子递给他,“想吃你就直接说,捉奸也得先填饱肚子。”
江游没好气地挡开她的手。
元珊:“不吃算了。等会我当午饭吃。”
窗外是呵气成冰的凛冬,车内的气氛也好不到哪去。
元珊主动破冰:“我知道你担心什么。你放心,我不会把你老婆给你戴绿帽这事告诉别人。”
江游冻得比冰棱子还硬的脸出现一丝裂缝,却听到元珊问他,“我上次给你的电话手表,你放了没有?”
“放了。”
“放哪儿了?”
“肯定发现不了。”
“你别给我弄丢了。那可是最新款的,带楼层定位的。”
“弄丢了我赔。”
元珊拿出纸巾擦了擦手上的油,从口袋里掏出手机,打开APP看了一眼,不由惊呼:“到了到了!东湖山庄二楼。你赶紧的!”
结果太背,一路上连吃几个红灯,又遇到超车的司机。
元珊本来就跟江游不对付,千载万逢的机会埋汰他岂能放过,“你这开车技术,抓奸都赶不上热乎的!”
江游气得脸色铁青,一脚油门往东湖山庄方向开去。
这一路上,一个狼狈,一个气定神闲,形成强烈的反差,气氛渐渐往搞笑的方向发展。
拍完路上的戏份,他们又回到农贸市场补拍了几组镜头。
吃瓜群众们空前的兴趣,抓着剧组的人问东问西。
黄书韵拿着话筒,用地道的宁市口音道:“感些乡亲们的支棱!俺们这电影叫‘雪在烧’,明年上映那会儿,大伙儿记着去影院支棱哈!”
黄书韵父母裹得严严实实的,站在人群里,脸上的笑容连那口罩都遮不住。
这些天,老两口没少跟着闺女的剧组跑。瞅着说话斯斯文文的闺女,指挥着一群大老爷们,几十号人,两口子的嘴角根本放不下来。
北漂这么多年没赚到几个钱的闺女,这下好像真的出息了?
外景结束,那些举着各种设备的工作人员,站在零下十度的街头,早已经快冻得失去知觉了。
应真和李长风坐在车里还好些。应真背上腰上,甚至脚底都贴了暖宝宝,以至于拍完她甚至沁出一丝汗。
暖宝宝太神奇了,神奇到她觉得冬天在北方拍外景好像也并不是一件很难熬的事。
应真不知道有这号东西,剧组的小姑娘送了她几张,这一用就离不开了。
黄书韵又拿起对讲机:“收工!大家早点回去休息!”
工作人员都忍不住欢呼起来。现在还不到下午六点。只要不拍夜戏,剧组就是雷打不动的朝九晚六的工作时间。黄导拍摄严格按照通告来,绝对不会在工作时间上压榨大家。
一放工各个小群又活跃起来。
“今天场务那个老油子骂群演员小姑娘,被黄导轻声细语几句话说得不吱声了。”
“黄导真的是一股清流。好希望像她这样的清流多一点。”
“我现在只希望咱们这部戏能多赚点钱。这样以后黄导不愁没戏拍,咱们可以接着抱大腿了。”
“咱们这戏,到目前为止,顺得让我害怕。应老师一点不像退圈十几年的,太稳了,愣是一点链子没掉。”
“呸呸呸!咱们这戏会一路顺顺顺!”
*
早上说要去宋幼萱的生日会,宁颐然其实也是在跟爸爸赌气。
周五放学比平时早,一想到回去也是自己跟叶阿姨两个人在家,宁颐然就觉得没劲,拉着晋扬、魏珣和两个死党一起去美星广场那边玩剧本杀。
新出的剧本杀难度太高了,玩了快四个小时还没结束。司机一直在催,宁颐然没办法,只能提前退出。
到家已经晚上九点多了,叶阿姨给留了一盏壁灯。
宁颐然一进门就闻到一股淡淡的烟味,抬头看到沙发上那个身影,不由头皮一紧,然后假装没事地说了句:“爸,你怎么就回来了,我以为你会在宁市陪妈妈待几天呢。”
壁灯只照亮着玄关那一块区域,客厅没开灯,宁君昊坐在阴影里,也没问女儿这么晚去哪了,只叹了口气:“然然,你妈妈想跟我离婚。”
第48章 第48章“她说放弃就放弃啊?!……
宁颐然难以置信,但看到一向喜怒不形于色的爸爸,显而易见的心情不好,又觉得不像是假的。
妈妈是疯了吗?一把年纪了要闹什么离婚。难道真的像奶奶说那样,妈妈想趁着爸爸公司上市的机会,离婚分割财产,然后过自己的潇洒生活?
宁颐然觉得妈妈那种性格,干不出这种事。在她心目中,妈妈是个温柔的女人,温柔到她经常觉得妈妈没脾气。
最近因为复出拍戏的事,妈妈跟她和爸爸有点冲突。但有一件事宁颐然无比确定,那就是妈妈对她的爱。
虽然她经常嫌弃妈妈没文化没本事没个性,但妈妈的爱还是给了她极大的安全感。
宁颐然打心底里不希望妈妈跟爸爸离婚。她有一种预感,一旦他们离婚,她可能再也没办法像以前那样得到他们全部的母爱和父爱了。
这对她来说是一件很可怕的事。
“爸爸,妈妈想离婚,还没问我意见呢。我去跟妈妈说,我不同意你们离婚。只要我不同意,妈妈肯定会回心转意的。”
宁君昊抬头,看到女儿那张涨得通红的脸,那双眼睛里写满了笃定。如果是以前,他确信应真会因为女儿的意见而动摇。
现在……
有些事宁君昊没法跟女儿解释,只道:“我会跟你妈妈好好沟通。你先去睡觉吧。”
时间确实不早了,宁颐然回房间洗漱睡觉。这一晚,她睡得并不好,在床上翻来覆去去,脑中闪过很多小时候的事情。
小时候,妈妈没少在她耳边唠叨:“这个世界上,妈妈最爱的人就是你。”
那时候,她傻乎乎地问妈妈:“比爱爸爸还要爱吗?”
妈妈毫不犹豫地点头:“那当然。妈妈为了你,可以连命都不要。”
宁颐然脑中闪过当时妈妈那温柔坚定的目光,顿时安心地阖上眼睛进入梦乡。
*
从宁市回来的路上,严格来说,从在应真的酒店房间那一刻,宁君昊就一直在抑制自己的情绪。再往前追溯,好像从他收到应真让律师寄给他的离婚协议开始,他的情绪就不受控制了。
昨天,应真提到聊天记录的事,宁君昊才意识到那份离婚协议背后的原因。原来那次跟沈烨秋他们在公海玩了几天回来,应真跟他大吵一架,是因为她看了那个聊天记录。
应真只字未提聊天记录的事,只说她希望他不要跟宋幼萱的公司合作。可是那时候合同已经签了,他觉得她无理取闹。
那一次应真哭了。结婚前,她并不是个轻易流泪的女人,嫁给他以后,却变得越来越情绪化。宁君昊时常不知道怎么面对她时好时坏的情绪。
现在再回想到那个画面,他胸口一阵闷痛。他不得不承认:年轻的应真感情固然炽热纯粹,但跟他结婚十几年的应真才是这个世界上跟他羁绊最深的女人。
宁君昊努力抑制着自己的情绪,像往常一样准点起床,去衣帽间换衣服,挑选搭配的袖扣戴上,抬腕整理领带的瞬间,突然想起四十岁生日时,应真送他的那块手表。
……
叶萍正在外头打扫卫生。宁太太不在家,宁先生不让她整理书房和卧室,说怕她弄乱了东西,找不着。
(′з(′ω‘*)轻(灬ε灬)吻(ω)最(* ̄3 ̄)╭甜(ε)∫羽(-_-)ε`*)毛(*≧з)(ε≦*)整(* ̄3)(ε ̄*)理(ˊˋ*)听到宁先生喊自己,她慌忙跑进来。宁先生已经穿戴整齐,皱着眉头站在那儿,“我有块绿色鳄鱼皮表带的手表去哪了?我没找到。”
叶萍最怕宁先生问她东西在哪,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我不知道。要不我打电话问问太太?”
宁君昊的衣柜里有一层抽屉是专门放他这些年收藏的手表的。他找过了,所有手表都在里头,只除了应真送自己的那块,再看到叶阿姨一问三不知的模样,他有些颓然地摆摆手:“罢了。可能被太太锁进保险柜了。”
叶萍“哦”了一声,赶紧出去忙了。她搞不明白,宁先生放着那一抽屉的手表不戴,非要找一块平时也不怎么戴的手表。可能有钱人就是心血来潮?
宁君昊换好衣服下楼,周末一向要睡懒觉的女儿竟然起床了,手里捏着什么,失魂落魄地坐在沙发上。
宁颐然看到爸爸,眼睛瞬间红了,扑到爸爸怀里哭了起来:“我妈留这个纸条什么意思?她以后是不打算管我了吗?”
她早上迷迷糊糊醒来,从洗手间出来,头不小心磕到墙上的软木记事板,她发现妈妈留了个纸条给她。那纸条粘在一堆单词便利贴旁边,她前几天没注意到。
看到上面的落款日期,是妈妈去宁市拍戏那天留的,上面只有短短一句话:“然然,照顾好自己。”
宁君昊从女儿手里拿过那张便条,的确是应真的字迹。
女儿哭得稀里哗啦,他心里很不是滋味,拍了拍女儿的后背,安慰道:“你妈妈这次拍戏要在外地待三个月。她不放心你,才写这个便条给你,你不要想太多。”
宁颐然还是觉得很难过,她的妈妈不会这样的。妈妈一定是生她气了。
“爸爸,我不想一个人在家。我跟你一起去公司吧。我保证不打搅你上班。”
宁君昊看着女儿难过的样子,难得的心软了,带上女儿一起去公司。
到了公司,让秘书领着女儿去一旁的游戏室。他则径直进了办公室,李墨和梁文栋已经在等候,两人俱是一脸凝重。
李墨起身,语气有些急:“宁总,我刚收到宁太太的律师何钰寄过来的离婚协议书。”
有些话,他不好当着梁文栋的面说,何钰那边措辞很直接,如果宁总不同意,就走诉讼途径。总之宁太太的意思,这个婚是非离不可了。
梁文栋脸色很难看:“君昊,离婚协议九月份你就已经收到了,却一直没有向我们披露。你必须要给我一个说法,不然我没法跟我老板交待。”
宁君昊将西服脱了,随手扔在一旁,往椅子上一坐。说真的,这段时间他也是受够了投行这帮人。
他眼皮也不抬,语气一如既往的平淡:“我们夫妻之间的事,我没必要跟外人交待什么。”
梁文栋看他这样子,更加生气了:“上市公司哪来‘家务事’?一旦闹上法庭,搞不好就把奇技的上市流程给断送了!”
宁君昊面无表情地开口:“我很看重我的家庭。离婚不在我的考虑范围。你放心,如果到时候因为我和我太太之间的私事,影响公司的上市,产生的损失我一个人承担。”
一句话,他有钱,赔得起。
梁文栋拿他没辙,语气缓了下来,“这个时候离婚,太被动了。君昊,你肯定也不想奇技上市功亏一篑,赶紧想办法把老婆哄哄好。”
宁君昊压在心底的那股烦躁又涌了上来,他抽了半支烟,抬头看着李墨:“财产和抚养权方面,我太太是怎么说的。”
李墨咽了咽口水:“何律师说,这次离婚协议,太太有了新的要求,她要奇技5%的股份,还有一半的现金。”
梁文栋略微松了口气,5%的股份,应该是宁太太跟她律师商量的结果,这个比例不至于影响宁君昊对公司的控制权。
即便这个比例,也很吓人,再加上一半的现金。宁太太离婚后,将立刻跻身北市女首富。
宁君昊没说话,隔了一会问:“抚养权呢。”
李墨:“太太说她放弃。”
这句话像一把刀划破了宁君昊那张看似平静的脸,他扯动唇角笑了:“她连女儿都不要了。”
说完他从椅子上站了起来,用力扯了扯领带,情绪再也抑制不住了,寒着一张脸:“她说放弃就放弃啊?!”
……
周添想找宁君昊聊新游戏版号的事,刚从电梯里出来,迎面撞上梁文栋和李墨,两人脸色都很难看。
周添冲他们点点头,然后敲了敲宁君昊办公室的门,推门进去。
一股呛人的烟味直往鼻孔里钻,他屏住呼吸,“你不是戒烟了吗?怎么又抽了起来。刚才看到梁文栋和李墨了,你那信托协议还没弄好?”
共事多年的同门师兄弟,周添跟他说话,没有旁人的拘谨。
宁君昊心情不好,掀起眼皮看了他一眼,“还不是拜你所赐。”
听宁君昊把前因后果一说,周添整个人都快麻了,慌得一批,“那怎么办啊?要不我去跟嫂子解释一下吧。都怪我,我脑子进水了,跟沈烨秋打赌……”
周添自己平时没正形,沈烨秋比他还没正形,老顽童一个。一把年纪了,还经常搞各种恶作剧。
不过他虽然跟沈烨秋打了赌,但那两句话毕竟是他发的。他平时背着老婆聊骚,习惯了。他是明着来,不像宁君昊——闷着骚。
周添老婆是名医生,工作繁忙。平时不要说管他了,只要他不去烦她就行了。
老婆好不容易在家,他想凑过去腻歪一下,老婆都恨不得把他踹走。他是孙猴子,他老婆就是那个紧箍咒,总有办法对付他。
宁君昊太太正好相反,相夫教女,温柔体贴。打从上大学那会,他就看出来了,宁君昊就喜欢应真那类型的女孩子。不然宋幼萱当初追他追得那么猛,他怎么一点不动心呢。
周添一直觉得这世上就是一物降一物。他以为他和宁君昊都找到了能降住自己的女人,谁能想到人家这一声不吭地就要离婚?
看宁君昊心情不好,周添诅咒发誓他去跟应真解释。
宁君昊神色冷淡地冲他一抬头:“你别再掺和了。我自己想办法吧。”
看他心情这么个鬼样子,周添哪里还敢提版号的事,赶紧闪人了。
*
应真已经渐渐适应宁市的天气和酒店房间糟糕的隔音。
晚上躺在床上听到暖气片里水流的声音,心情反而平静下来。好像突然之间又回到了那些年一个人在外头拍戏的日子。在宁君昊没有出现的时候,她就是这样生活的。
可是念头一转,在她的世界里,她跟宁君昊才刚结婚,正是感情浓度最高的时候。要把这个男人完完整整地从自己的生活里剔除出去,跟刮骨去毒也没有区别。
应真反反复复提醒自己,现在这个宁君昊,不是她爱的那个宁君昊。十几年,人会变。又或者,是她自己看走眼。
无论哪种,平静接受。这么一想,她更加佩服四十岁的应真,在这个世上有了血缘羁绊,还能勇敢地迈出那一步。
剧组开始拍前半段,应真和丈夫、儿子的戏份。琐碎的家庭生活,密密麻麻的生活细节,应真将自己全身心代入进去。
元珊当然是个疲惫的中年妇女。但应真却并不想只表现她的疲惫忙乱。
黄书韵拍戏,希望演员尽量让剧本来,最好不要临场发挥。有时候,同样一句话,应真会用不同的方式来演,让黄书韵在里头去挑。
“光呈现还不够。没人想看一个苦哈哈的中年妇女的生活。很多像元珊一样的中年女人,她们只是在默默地承受着一切,连诉苦都懒得,张嘴还要费力气呢。对吧?多想想元珊主体性的一面,工作上她是会偷懒的,耍小聪明。对待青春期的儿子,对待丈夫,她用的方法又不一样。用现在流行的说法,元珊就像湖面上的鸭子,表面上看上去岁月静好,扒拉开来一看,两只脚拼命地在水下面捣腾……”
应真认真听着,每当这个时候,她都佩服黄书韵这十几年没白活。即便没有结婚生孩子,她一直通过身边结婚了的朋友去观察。
应真这些天,也积攒了一些当妈的感性认识。每天早上起来给女儿做早餐,送女儿上学,给女儿开家长会。
她知道自己干这些事的出发点,不是母爱,而是出于一种责任感。元珊和她不一样,她对儿子,就像四十岁的自己对待女儿一样,看得比命还重。
一个真正的母亲,她在孩子做早饭,在学校门口接孩子的时候,是怎么样的呢?应真不知道,她只能凭借自己的感性素材去接近那种状态。
戏里,元珊陪儿子去博物馆,结果儿子把她晾那,一个人坐公交车回家。她气得要命,决定再也不理儿子了,却在儿子晚上咳嗽时,哀求许鹏池送儿子去医院。
收工的时候,陈卓忍不住道:“我总算明白为什么每次我女儿生病,我老婆就焦虑得不行。这就是一种不受身体控制的激素反应,无论孩子多大,当妈的都一样。”
戏外给人当妻子当妈不容易,戏里也不简单。一场戏下来,应真整个人的情绪被榨得干干净净。
收工回到酒店,应真卸完妆,换上自己的衣服。听到外面有人敲门,打开一看,黄书韵和一个熟悉的身影正站在门口。
看到杵在自己跟前的男人,应真眼里流露出一丝惊讶:“你怎么来了?”
秦毅含笑看着她:“我来履行一下投资人权利,看看你们钱花得怎么样了。”
他穿了件质地考究的黑色大衣,和牧场上那个有些粗砺的样子简直判若两人。
应真赶紧把他们请进来。黄书韵在后头啧道:“你放心。你的钱每一分我们都恨不得掰成两分花。也幸好是回宁市拍戏,七拐八拐地都能托上朋友。外景场地,我要么找不要钱的,要么托朋友去讲价。”
为了拍《雪在烧》,黄书韵可把自己在宁市那么点人脉给薅得干干净净。回来这么长时间,她每天工作排得满满的,一直想做当东道主,带余平婉和应真逛逛自己家乡,下馆子吃点好吃的,都没挤出时间。
这次秦毅来剧组探班,她得招待一下子,可惜余姐前几天回北市了。
黄书韵拿出手机搜了搜,发现一中附近那家“光头烧烤”竟然还在,便拉着秦毅和应真直接杀了过去。
光头烧烤不仅在,甚至店面比以前还扩了一倍,晚饭的点,店里客人还不少。
“上学那会没什么零花钱,下晚自习的时候饿了,就来这买几串烤豆干吃。”
黄书韵拿着菜单,凭着自己记忆开始点了几样,点完又让应真和秦毅点。
应真晚上吃得很少,看黄书韵和秦毅兴致很高,便也点了几样。
老板娘听说他们以前是一中的学生,当年经常来她这里吃,还免费送了他们两瓶啤酒。
店里的暖气很足,三人把外套脱下来放在一旁的椅子上。
烧烤还是那个味道,黄书韵吃得津津有味。应真也觉得味道还可以,秦毅却有些吃不惯,在外面这么多年,他吃辣的能力急剧退化。
秦毅:“我都想不起来自己上一回回宁市是哪一年了,就记得那几年每一次回来都是冬天。”
黄书韵:“我十八岁上大学,你比我小两岁,十六岁上大学,半大小子一个,也就寒假回来一下吧?”
秦毅知道黄书韵跟应真同年,他莫名地不希望她老在应真面前说年龄的事,忍不住开口:“咱俩同辈的。能不能别每次见我,都想着涨辈份,占我便宜?”
黄书韵想到上回在锡市酒吧街,秦毅给她们买花那事,“该叫姐的时候就得叫姐,你知不知道上回你送那玫瑰花,给应真惹了多大麻烦?”
应真没有注意他们在聊什么。她正在看手机,婆婆何方珍和表嫂苏苒刚才不约而同发了条朋友圈。高档日式包间里,一个穿着红色毛衣的女人戴着生日帽坐在中间,妆容艳丽,何方珍和苏苒分别坐在两旁。苏苒的老公女儿也在,一群人笑得很开心。
两人发朋友圈,还配了一模一样的文案:祝大美女生日快乐!
应真一眼就认出来,那个女人是宋幼萱。
这个家所有人都知道宋幼萱,只有她像把头埋在沙坑里的驼鸟一样,自欺欺人地假装没有什么不对。
应真面无表情地退出,将手机放在桌上,一抬眼,发现黄书韵和秦毅都看着自己。
黄书韵发现她神色不对劲:“没事吧?”
“没事。”应真笑,看他们吃得差不多了,“你们不是说要带我去你们的母校看看么?”
第49章 第49章仿佛……他也可以。
宁市的物价并不高,三个人这顿烧烤才吃了不到两百块。
黄书韵要结帐,秦毅没让。探班的人请客,规矩他还是知道的。宁市也是他的家乡,倒也不至于需要黄书韵请他。
老板娘看他们三个人年纪不轻,但气质都不俗,一看就是在大城市混得不错的宁市人,主动给他们抹了零。
“马上一中要搬走了,我们店也要搬了。下回你们要是回来,直接去新校区那边。我们店就在新校区对面。”
黄书韵和秦毅笑着应了下来,但都知道没有下回了。
回忆杀就是心血来潮的偶尔为之。多来几次,就没意思了。
应真站起来,从椅子上拿外套,她的羽绒服被压在秦毅的大衣下面。两人不约而同伸手去拿衣服,她又看到他手腕上那道红色疤痕。
一闪而过,她挪开视线,转身把外套穿好。
从烧烤店出来已经晚上八点了,街上静悄悄的。宁市本就不大,公交车也就十几路。
应真怕冷,穿得是三个人里头最多的,厚实防风的羽绒服,毛线帽、围巾、手套。
其实这个时候,她觉得冷点更好,让头脑冷却下来,也让自己乱七八糟的情绪平息下来。
黄书韵好久没有在宁市街头这样随意走动了,在自己从小长大的地方,感觉和别的地方就是不一样。她指着旁边一间报刊亭,对应真道:“以前上下学经常在那买杂志,借口袋书,带颜色的言情小说。下晚自习,我爸会来学校接我,我还得想办法把书藏好……”
应真安静地听着,有些羡慕黄书韵,她就是那种从小备受宠爱的独生女。
这些日子,在宁市拍戏,她父母经常带着亲手做的好吃的到剧组来探班。有时候,老两口只是在一旁静静陪伴着女儿,看女儿导戏,那眼神是全是骄傲。
认识这么多年,黄书韵和应真在一起,还是有说不完的话。
秦毅没有加入,而是远远地跟在后头,点了根烟,慢条斯理地抽着。
隔着一段距离,他便无需克制自己的眼睛往哪看,又或者不往哪里看。
她剪短了头发,齐耳的短发被围巾拱得微微翘起。刚才吃饭时,全程只有他和黄书韵在说话,她比上回在锡市还要沉默。
不知为何,秦毅觉得她刚才看手机时,那表情像是快要哭了。
他承认,从景天屹那得知她在跟宁君昊办理离婚手续,他又开始躁动了。牧场进入漫长的休眠期,他终于腾出时间来弄牧场的网络,可是他却静不下心来。
人和人之间的缘份就是这么奇妙。当记忆深处的一个遥远模糊的身影,变成他认识的某人太太后,竟让他也生出很复杂微妙的感受——仿佛……他也可以。
不过,已经时过境迁了。秦毅不觉得自己有什么进一步的想法,就是趁着回来看望舅舅,顺带看看她们电影的进度。
……
烧烤店拐着弯过去就是一中。周末,学校的保安不让进,这难不到曾经是教职工子弟的秦毅。他带着她们从职工楼那边的小门绕进去。
铁锈斑斑的铁门,一个爆炸头的阿姨正拿着钥匙过来锁门,看着三人朝自己这边探头探脑,不由警惕地打量着他们,“你们找谁啊?”
秦毅咧嘴笑:“阿姨,我以前住这,好多年没回来,想进去看看。”
在国外那么多年,他早已经不会说家乡方言了,甚至连普通话的口音都不自觉染了些腔调。
阿姨板着脸上下打量他,忽然想起了什么,眼睛亮了,态度一百八十度大转弯,嗓门高亢起来:“你是秦老师的儿子吧?”
老一中的教职工送走一批又一批学生,能留下印象的孩子并不多。
这么多年过去了,一中还流传着那些神童的传说,而那些孩子里头,秦建业儿子是最常被提及的。
那孩子可怜啊,母亲有精神方面的疾病,在他很小的时候就自杀了。他和父亲相依为命。不到十八岁就考上Q大,听说后面去美国上大学,在那发展得很不错。
秦毅多年没回宁市,没想到阿姨一眼就认出了自己,只能点头说“是”。
这下阿姨就像换了个人似的,一把将铁门打开,热情地招呼他:“哎呀!你这可真是难得回来一趟!赶紧进来!”
阿姨退休前是语文老师。一中老师太多了,黄书韵和秦毅都没在她手里念过书,一点印象都没有。
“我今天也是过来收拾一下东西,还有几天元旦了,年前这里要全部搬空。你们也是赶巧了,再晚几天,就进不来喽。”
阿姨腿脚不是很灵便,絮絮叨叨拉着秦毅聊起家常:“老秦现在享福了,大儿子这么有出息,小儿子也大学毕业了,又弄到那么好的单位,以后养老不用烦了。”
秦毅那个同父异母的弟弟,比他小十几岁,去年大学毕业。秦建业两口子费了不少劲,托了不少关系,把儿子塞进了宁市一家事业单位。
两口子都是一中老师,收入在宁市比上不足比下有余。这么多年省吃俭用,房子车子早都给儿子准备好了,只等儿子相中了合适的对象,就可以结婚。
这些秦毅从舅舅那断断续续也听说了一些,现在又从外人这听一遍,感觉像是听别人家的故事。
一个跟他无关的幸福三口之家的故事。
黄书韵知道秦毅跟他爸不对付,忙岔开话题,问了阿姨一些学校拆迁的事,又找阿姨借洗手间用。
应真和秦毅站在单元门前的花坛边等她。
这一排职工楼都是八九十年代常见的红砖房。楼里大部分居民都搬走了,只有零星几户还亮着灯。
曾经热闹的职工楼变得冷清凋敝。冷得透骨的冬夜,空气里飘过来一丝若有似无的烧糊的米饭气味。
秦毅发现,照片里模糊不清的地方,一旦真的置身于此间,一切都清晰起来。
毕竟是住了十几年的地方,怎么可能忘记呢?
他指中其中一栋三楼的窗户,对应真道:“我上大学之前,一直住在那。”
应真顺着他指的方向看过去,黑漆漆的,窗户大开着,里头的人应该已经搬走了。
应真:“好不容易回来一趟,要不要上楼去看看?”
秦毅摇头:“我上大学后,那房子就卖给别人了。”
应真算了算,他上大学的年纪,跟她去北市北漂的年纪差不多大。
她想到他在牧场那简陋的住处,忍不住称赞:“你对环境的适应能力真的很强。”
秦毅唇角弯起:“光棍一个。没那么多讲究。如果哪天有另一半了,就不能这样了,总不能让她跟我一起吃苦。”
应真抬头看他小时候住的那套房子,其实她也住过类似的单元楼。八九十年代的红砖房都差不多,这职工楼跟李茹华当初单位分的福利房也没什么区别。
秦毅看着她微昂起的下巴,有种不真实的恍惚感。
她在宁市,此刻就站在他小时候的家的楼下。
可能他真的是个想象力匮乏的人,这个画面,他做梦也想不到。
有些事情,秦毅从未对旁人提起,此刻却忍不住想跟她说:“我手上的疤是小时候我妈妈划的。”
应真正打量那屋子,突然听到他没头没脑地说了句。她转过头看着他,意识到他在说什么,瞬间有些窘。
刚才她盯着他伤口看,被他发现了。幸好他的表情很自然,一边说一边拿手比划着,“就那种吃饭的碗的碎片。还好没有割到血管。”
应真拍戏那么多年,对于受伤这件事,她比别人有经验,“看着就疼。我以前拍戏也老受伤。看你那道疤,就知道当时的伤口肯定很大。”
她语气很寻常,仿佛只是在说一桩很平常的意外。
老居民楼路灯昏暗,秦毅看不清她脸上的表情,却感觉胸口没那么冷了。
“难怪人都搬空了,这楼里都停止供暖了,屋里跟外头一个温度!”黄书韵从单位门出来,用力跺着已经发麻的脚,“我本来还想带应真去教学区那边逛逛,刚余姐打电话来了,她回宁市了,催我们回去呢。”
余平婉听说秦毅来了,急着要跟他汇报《雪在飘》的拍摄进度和资金使用情况。
三人便折返去烧烤店取车。秦毅这一趟是从牧场开车回宁市的。他开着他那辆全是泥的越野车送她们回酒店。
黄书韵知道他在宁市没有住处。反正剧组把整个酒店都租下来了,还有空房间,便安排他直接在酒店住下。
秦毅没有推辞。
黄书韵问前台小姐要空房间的钥匙,一眼就看到柜台上摆放的那一大捧红色玫瑰花,那颜色极其热烈嚣张。
她忍不住多八卦了一句,“男朋友送的啊?”
前台小姐有些不好意思地看了眼旁边的应真,看她神色淡淡地站在那儿,仿佛已经忘了这茬,便主动解释起来:“是应老师的丈夫送的,应老师不想放在她房间,让我们随意处置。我们没舍得扔,摆在柜台上吧,这样经过的人都能欣赏到。”
秦毅停好车进来,正好听到这句,忍不住看了眼柜台一角的红玫瑰花——确实很美,不是酒吧街那种放在篮子里售卖的玫瑰能比的。
黄书韵将领到钥匙递给秦毅,“委屈金主了。只剩下标间了。把你安排在余姐隔壁,方便你俩对帐。”
余姐的房间跟黄书韵和应真在同一层。她们俩领着秦毅一起进了电梯。
前台小姐目送三人,忍不住将刚才那个男人记在脑海里。这些日子,剧组的人她都差不多认全了,已经能一眼认出谁是演员,谁是工作人员了。
刚才那男人虽然长相气质都很出众,但听黄导的口气,应该不是演员,而是她的朋友。
电梯门刚阖上,黄书韵就忍不住捅了捅应真的胳膊:“把宁君昊送你的花转手送给别人,还说没事?你不会还在跟宁君昊冷战吧?”
上回在草原,应真就跟宁君昊大吵了一架,至于为什么吵,黄书韵和秦毅都知道内情。
尤其秦毅,当初还跟宁君昊掺和在一块。
电梯里就他们三个人,应真觉得也没什么好瞒的,神色冷淡地开口:“没有冷战。我跟宁君昊正在办离婚。”
“蛤?”黄书韵惊呆,那些让她觉得不对劲的边边角角瞬间拼成了一块完整拼图。
难怪最近觉得应真的情绪不对劲,这下忽然有了答案。
可是,应真那么心软,怎么能狠下来心来跟宁君昊离婚?这些年,她老公和女儿不就是因为她的心软,把她吃得死死的吗?
黄书韵还是难以置信:“真真,你已经想好了?这,这也太突然了吧。”
应真垂下眼皮:“哪里突然?上回在锡市,我就觉得跟他没法过下去。回来后,各种各样的事,我越来越觉得,跟他存在着太多根本观念上的不合。”
说到这,她叹了口气:“怪我自己当初看走了眼。既然不合适,就赶紧分开。”
黄书韵震惊得说不话出来,说实话,这些年她能感觉到应真跟宁君昊之间并不是没有感情。
不过,几十年积攒的人生智慧告诉她,即便是亲闺蜜,最好也不要在这种事情上发表太多自己的看法,站在身后适时给予支持就好了。
她一把揽住应真的胳膊:“反正只要你自己想好,不管你做什么决定,我都支持你。”
到了这个年纪,也都经历过一些风风雨雨,黄书韵立刻开始想后头的事了,“真真,离婚不是小事,你慎重考虑。如果跟宁君昊过不下去,也没关系。等咱们这个戏拍完了,你要不搬回翠苑。你搬回来,继续睡你原来那个卧室。那个主卧房间我一直没动。你要是想一个人住,我就出去找房子。”
应真听她噼里啪啦说的说了一大串,把后续的事情全安排好了,感动得用力抱住她,“我可不想一个人住,你必须得陪我!”
秦毅站在一旁没说话。他的立场,这个时候说什么都不大合适。
宁君昊的公司要上市了,以他对宁君昊的了解,这个时候不太可能会同意离婚。
这一晚上,秦毅都没怎么敢盯着应真的脸看,此刻看到她眼底的红血丝,忍不住道:“应真,如果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你尽管开口。”
应真冲他点点头:“谢谢。”
黄书韵领着秦毅去找余姐。应真第二天还有戏,先回房休息了。
隔天一大早起床,应真刚健完身回来,接到前台电话:“应老师,您女儿来了。正在前台等您。”
第50章 第50章“我不是你妈。”……
昨天晚上爸爸没有回家,只是打了个电话回来,说他有事要出差几天。
以前妈妈在家的时候,爸爸就经常因为出差或是加班不在家,宁颐然习惯了。可是现在妈妈也不在家,家里只有她和叶阿姨,宁颐然顿时感觉自己像个留守儿童。
妈妈去宁市后,没有给她打过一个电话,发过一条消息,仿佛消失了一般。爸爸一如既往地扑在他公司的事上,没有多余的关注给她。
宁颐然来大姨妈了,身体不舒服,心情更是低落,躺在床上有点想哭。
爸爸妈妈闹离婚,互相冷战,然后把气撒在她身上。他们凭什么?!
相比较一向感情冷漠的爸爸,宁颐然对妈妈的怨恨更多。妈妈怎么可以去拍戏,就像没有她这个女儿一样,从她的生活里消失得无影无踪!
宁颐然肚子疼得难受,开始想念妈妈煮的五红汤。每次来例假,妈妈都会煮热腾腾的甜水给她喝。
晚饭的时候,她跟叶阿姨提了一嘴,叶阿姨一头雾水地问她五红汤是什么。
宁颐然哪知道五红汤是用什么煮的,只觉得甜甜的很好喝。叶阿姨到网上搜了一下食谱,面色为难地告诉她家里的红糖用完了。
“太太是在一家专做手工古法红糖的店铺买的,外卖软件上没有。”
看到叶阿姨那为难的样子,宁颐然什么都不想喝了,没精打采地躺在床上刷手机。
她在网上搜索妈妈拍的那部电影的消息,搜出来的有用信息不多。不过这也难不到她,她加了妈妈那部电影男主角李长风的粉丝群,群里粉丝们每天都在参与《雪在飘》剧组探班资格的摇号。
宁颐然这才知道妈妈拍戏的剧组住在宁市云澜酒店。早上去学校的路上,她又跟爸爸的司机小李套话。
小李前几天,才送爸爸去宁市看望妈妈。果然,三言两语就问出来妈妈在宁市住的地方——就是云澜酒店!
到了学校,宁颐然没有像往常一样进校门。而是站在保安室门口的雨篷下看着司机开着车离去,然后在路边打了辆专车。
她查过了,从北市打车去市宁大概六七百块。她懒得跟司机废话,直接出价一千包车去宁市。
一个小姑娘背着书包,学也不上了,一大早要去外地,司机本来还想多嘴几句,没想到她一张嘴就是“一千块”的高价。再看她穿着国际学校的校服,得,这一看就是有钱人家的孩子。管她去宁市干嘛,自己只需要把人送到就行了。
这种大单一个月也碰不到几回,有钱赚,司机也不废话了,喜滋滋地载着宁颐然去宁市。
*
宁颐然就这样打车到了妈妈拍戏住的酒店,用手机转了一千块给司机。她背着妈妈攒了几万块的零花钱,绝大多数是爸爸给的,还有过年从亲戚们那拿的压岁钱。
可惜压岁钱大部分都被妈妈没收了,不然她零花钱更多。
到了酒店才发现,整间酒店都被剧组包了下来,因为每天都有李长风的粉丝来探班,进出管理很严格。
工作人员看到一辆北市车牌的车子在酒店门口停了下来,从上头下来一个背着书包的少女,还以为她也是来探李长风班的。
每次有未成年小孩来,工作人员就很头疼,这八成是用家里人的信息登记的。
工作人员拿出预约名单:“小姑娘,你叫什么名字?通过官方渠道预约了吗?”
宁颐然不粉任何三次元的明星,头也不抬地冷冷道:“我不是来见李长风的。”
工作人员还想再问,她已经往酒店里去了。看着她的背影,忍不住犯起嘀咕,不是来探自家艺人的,那跑到这来干什么,总不可能是探陈卓班的吧?
宁颐然一直觉得妈妈拍的电影是个小成本的制作,哪知道剧组管得这么严,一进门就被前台拦住了。
一路被拦拦拦,她也没什么耐心了,索性直接道:“我是应真的女儿,我来找我妈。”
前台愣住,上下打量她,这样貌看着不像啊,但还是替她打了个电话。
宁颐然坐在大厅的沙发上等。说是大厅,其实小得很,比她住过的最差的酒店大堂还要小。
兴许是早上的缘故,剧组工作人员进进出出的,每个人都在忙自己的事,没人注意到坐在角落里的她。
宁颐然等了一会,妈妈终于下来了。
她以为妈妈看到她会欣喜、激动,结果并没有。
妈妈剪短了头发,看到她便问:“你来这,你爸爸知道吗?”
宁颐然没想到妈妈一上来问的是这个,喉咙顿时像是塞了一团棉花,堵在那儿。
她心底涌上一丝破罐子破摔的情绪,冷冷道:“他不知道。我一个人打车过来的。”
应真看她身上还穿着培华的校服,硕大的书包就摆在脚边。不用说,这肯定是逃课来的。
十几岁的孩子,课也不上了,一个人从北市打车到宁市来。看样子昨晚也没睡好,眼底有淡淡青色,嘴唇因为干燥上火而有些起皮泛红。
该来的总要来的。刚才接到前台的电话,应真已经想好了,有些话必须开诚布公地跟孩子说。
她深吸一口气,语气缓了缓:“你吃早饭了没有?”
宁颐然用力咬着嘴唇:“吃过了……”
话还没说完,应真的手机响了。她拿起手机,看着上面的来电显示,眉心便拢了起来。
宁颐然瞬间有些心虚——不会是班主任打来的吧?她已经让死党替她跟班主任请假了,但不确定班主任会不会多事非要打电话给父母。
电话接了起来,那头不知道说了什么,妈妈一脸抱歉道:“陈老师实在抱歉,我在外地拍戏。宁颐然爸爸出差了,他忘记跟您说了。对。孩子确实是有些不舒服,我替她请两天假……”
果然!
听到妈妈替自己圆满,宁颐然这一路崩紧的弦总算放松下来。
挂上电话,妈妈难得的没有唠叨她。跟前台打了声招呼,便领着她一起上楼了。
宁颐然发现这间酒店是真的很破,走廊的壁纸发黄,地毯看上去也有些年头了。
妈妈住的房间是个小套间,装修很老旧,设施看上去有些年头了。不过被妈妈布置得挺温馨的,充满了生活的气息。
宁颐然看到桌上有电炖盅,咖啡壶,还有各种小家电。床上放着柔软的靠枕,还有很多她觉得眼熟的东西,都是妈妈平时习惯用的。
她瞬间有些不是滋味,还以为妈妈过惯了富太太的生活,复出拍戏会不习惯,没想到妈妈在这挺适应的。
将书包往地上一扔,这一段时间积攒的怨气、愤怒、委屈,还有很多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便再也憋不住了。
她生气地瞪着妈妈:“妈,你不会真的打算跟爸爸离婚吧?你留那个纸条给我什么意思?你跟爸爸离婚,就不打算管我了吗?你有没有为我考虑过?”
宁颐然越说越委屈,脸涨得通红,眼眶也控制不住红了,“离婚这么大的事,你都不征求一下我的意见,说离就离!你口口声声说最爱的人是我,还说我自私,我看自私的明明是你!”
反正都是妈妈的错!是妈妈坚持要复出拍戏,要跟爸爸离婚,所以她的生活才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应真本来不想多说,看她这个态度,语气严厉起来:“请你在指责别人的同时,也反思一下自己。你希望妈妈事事跟你商量,那请你先尊重一下妈妈。”
她平时都是温温柔柔的,难得这样疾言厉色。如果是平时,宁颐然肯定会怼回去,但今天对上妈妈那双眼睛,她莫名的有些不敢。
应真看她不说话了,抿了抿唇,冷道:“你坐下来,我有话跟你说。”
宁颐然气呼呼地坐下来,她倒要看妈妈要怎么跟她解释!
“我知道这段时间,你觉得我不关心你了,自己被冷落了。我想跟你说,这不是你的问题,是我的问题。”
妈妈这是一上来就跟她道歉吗?宁颐然板着脸看向一旁,耳朵却认真在听。
这段时间,应真在戏中扮演母亲,她深深地意识到自己没有元珊那种极致深沉,自然而然生发出来的母爱。
她最多只能将面前的小姑娘当成朋友,当成小辈来对待。
应真看着她:“其实,我不是你妈。”
……
室内二十多度,宁颐然却觉得整个人像是被塞进了冰柜,遍体生寒。
这段时间,那些让她觉得难受,不对劲的地方,现在全都解释得通了。
她的妈妈怎么可能忘记给她的保温杯加水?
她的妈妈怎么可能给她用预制料理包做早餐?
她的妈妈怎么可能接她放学时忘记给她带吃的?
她的妈妈怎么可能一声吭地跑去外地拍戏?
她的妈妈又怎么可能不经过她同意,就坚决地要跟爸爸离婚?
……
好多次她都觉得妈妈像是换了个人。全都对上了。可是为什么她这么难受呢?
宁颐然目光发直地看着面前女人,过往和妈妈在一起的画面涌上来,她哭着捂住耳朵:“我不信!你就是想和爸爸离婚,故意骗我!”【你现在阅读的是西西小说网xixixsw.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