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连溪紧挨着你,他的手指依旧缠绕着你的手指。
他低着头,看着脚下被踩得沙沙作响的落叶,偶尔偷偷侧过脸看你一眼,唇角无法抑制地向上弯着。
晚风吹拂着他额前微湿的碎发,带着森林深处特有的凉意。
他沉默地走了一会儿,忽然收紧了手指,声音低低的,带着一种压抑的雀跃,在你耳边响起:
“阿瑾……”他唤你,“你刚才说的……我在你心里,原来……真的有那么好吗?”
他的目光抬起,小心翼翼地求证。
夕阳的余晖落进他清澈的瞳孔里,像洒满了细碎的金子,明亮得不可思议。
你侧过头,脸上自然地漾开那抹最熟练的温柔笑意:“嗯。”
一个字,轻飘飘的,像一片羽毛落在心湖,却足以让他眼底的光芒瞬间炸开,璀璨得胜过天边最后的晚霞。
他满足地笑了,握着你手的力道又加重了几分,仿佛要将这一刻的温暖和确认永远镌刻进掌心的纹路里。
步道前方,一个戴着深色鸭舌帽的男人低着头,双手插在深色外套的口袋里,脚步不疾不徐地迎面走来。
帽檐压得很低,遮住了大半张脸,只能看到一个紧绷的下巴线条。
一种近乎本能的警惕感,如同冰冷的毒蛇,瞬间沿着你的脊椎向上窜起。
你浑身的汗毛在刹那间倒竖——太突兀了。
独自一人的身影,刻意压低的帽檐,过分沉稳却带着某种不协调节奏的步伐,与周围叁叁两两、欢声笑语的学生们格格不入。
危险的信号在脑中尖锐地拉响。
你瞳孔骤缩,身体下意识地想做出反应——后退,侧身,哪怕只是微微的闪避预警,但一切念头都迟滞在电光石火之间。
那男人与你擦肩而过的刹那,仿佛时间被一只无形的手恶意地拉长、扭曲。
他插在口袋里的右手以一种非人的速度抽出。
一道冰冷的、淬着林间暮色的寒光,撕裂了温暖的夕阳空气,带着赤裸的杀意,精准无比地朝着你心脏的位置猛刺而来。
匕首。
死亡的腥风扑面而至,你的心脏在胸腔里骤然停跳,血液似乎瞬间凝固成冰,视野里只剩下那一点急速放大的夺命寒芒。
下一秒,时间恢复了它残忍的流速。
“噗嗤——”
一声沉闷得令人牙酸的血肉被撕裂的钝响,清晰地传入你被死亡填塞的耳膜。
预想中穿透身体的剧痛并未降临。
视野里,一片刺目的猩红,像是地狱深处最妖异的花,在你眼前猝然绽放、泼洒开来。
温热的、带着浓重铁锈腥气的液体,星星点点溅落在你的脸颊和颈侧。
挡在你身前的,是那个刚才还红着脸问你“我真的有那么好吗”的少年。
那把匕首,深深没入了他左侧腰腹。
他甚至还保持着下意识侧身将你完全护在怀里的姿势,他那只染血的手,还紧紧地、死死地攥着你的手,仿佛那是他生命最后时刻唯一要抓住的东西。
巨大的冲击力让他整个人猛地向前踉跄了一下,身体重重地撞在你身上,又像失去了所有支撑般,沿着你的身体,无声地、沉重地向下滑落。
世界的声音在瞬间被抽离。
你脑中一片空白,像被投入了最深最冷的冰海,连发声的本能都已被冻结。
视野里只剩下他因剧痛而瞬间惨白的脸,那失了血色的唇瓣在细微地颤抖,浓密的睫毛剧烈地颤动着,仿佛承受着千钧重压。额角渗出大颗大颗的冷汗,迅速汇聚滑落。
“连溪——!!”
“天啊!!杀人啦!!”
“快叫救护车!!报警啊!!”
迟来的尖叫声、哭喊声、混乱的脚步声海啸般从四面八方骤然爆发,瞬间淹没了寂静的林道。
人群像被投入石子的蚁群,惊恐地四散奔逃、推搡、哭喊。方才的宁静祥和被彻底撕碎,只剩下地狱般的喧嚣。
那个戴鸭舌帽的男人一击得手,没有丝毫停留,如同融入阴影的鬼魅,猛地抽回匕首——刀刃带出一股更汹涌的血泉,他转身就扎入旁边茂密的灌木丛,几个起落便消失得无影无踪。
“按住!快按住伤口!”
“让我看看!我是医学院的!”
混乱中,几个反应过来的男生女生嘶喊着扑了过来。
一个戴着眼镜、脸色煞白但眼神镇定的高年级女生猛地跪倒在和连溪身边。
她双手带着专业的力量,死死压在和连溪腰腹间那个不断涌出暗红血液的可怕创口上。
粘稠的液体瞬间染红了她的双手,还在源源不断地从指缝间涌出,迅速洇透了和连溪深色的外套,在身下的落叶和泥土上晕开一大片深色痕迹。
你僵硬地站在原地,像是被施了定身咒的木偶。指尖传来他手掌冰冷滑腻的触感——那是他自己的血。
你看着他腹部那个不断渗出更多血液的伤口,看着他紧锁的眉头下那双努力睁开、已经有些涣散的眼睛……
这一刻,你脑中所有的算计、所有关于“工具”和“价值”的评估,都像被飓风卷走的沙堡,轰然崩塌。
只剩下一个画面在疯狂地、反复地切割着你的神经——
少年紧皱的眉,苍白的唇。
还有那不断涌出的刺目的红。
怎么会有这么蠢的人?
从头到尾都被你利用着,像一个被蒙住眼睛、心甘情愿走向悬崖的傻瓜。
他那些可笑的理想,他那些灼热的爱意,在你精心编织的网里,不过是随时可以丢弃的饵料。
最后能为你挡刀,这大概就是他短暂人生里,能为你发挥的最大的作用了吧?
你本该冷眼旁观,像欣赏一场戏剧落幕。
看着这失去价值的“工具”在血泊中冷却,然后毫不留恋地转身,像是拂去衣角沾染的一粒尘埃。
可是……
为什么?
为什么心脏的位置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拧绞、撕裂?
那尖锐的、几乎让你窒息的剧痛,排山倒海般袭来,瞬间冲垮了你所有理智的堤坝,痛得你浑身都在无法控制地颤抖。
明明……受伤的不是你啊。
你感觉自己轻飘飘地脱离了躯壳,升到了半空。像一个冷漠的旁观者,低头俯视着下方那混乱血腥的场景。
你看到“自己”——那个永远优雅得体、冷静自持的陆瑾鸢,像被抽掉了所有骨头,猛地扑在血泊里,膝盖重重砸在冰冷的地面上,却浑然不觉。
那双总是藏着疏离和算计的眼睛,此刻空洞得像破碎的琉璃,大颗大颗滚烫的泪水毫无征兆地疯狂涌出,沿着沾了血污的脸颊汹涌滚落。
你看到“自己”那只被和连溪紧紧攥过、此刻沾满他冰冷血液的手,反过来死死地抓住了他那只无力垂落的手,指甲几乎要嵌进他的皮肉里。
你听到“自己”的声音,嘶哑得完全变了调,带着一种从未有过的、近乎绝望的崩溃和蛮横的命令,穿透了周遭所有的哭喊和尖叫:
“和连溪!不准死!你听到没有!我没有允许你死!你给我醒过来!醒过来啊——!”
那个漂浮在半空、冰冷审视的灵魂,被这撕心裂肺的哭喊狠狠拽回。
剧痛瞬间回归身体,心脏被无形的手攥得更紧,几乎要爆裂开,眼前一片模糊的血色和泪光。
血泊中的少年似乎听到了你的哭喊,他的眼睫极其微弱地颤动了一下,涣散的目光艰难地、一点一点地聚焦在你满是泪痕的脸上。
他苍白的嘴唇极其缓慢地翕动着,似乎想说什么,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另一只没被你抓住的手,指尖极其轻微地动了一下。
他似乎……想抬起手。
想碰一碰你被泪水浸湿的脸颊。
像无数次他偷偷凝望你时,藏在心底不敢付诸行动的渴望。
然而,那点微弱的力气像是风中残烛,只挣扎了一瞬,便彻底熄灭。
他眼中的那点微弱的光,如同耗尽了最后燃料的星辰,骤然黯淡、熄灭。
远处,终于传来了急促而尖锐的的救护车鸣笛声,由远及近,切割着暮色四合的天空。
那声音,听起来像是某种哀恸的挽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