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一句话都未留给祁明昀,从头到尾也不曾正眼看他。
祁明昀见她这副冷淡疏离之态,顿时面露不虞,躁怒又密密麻麻在心头跳动。她对那个孩子关切异常,嘘寒问暖,恨不得两颗眼珠都黏在他身上,对他便是淡漠冰冷,甚至连余光都不曾给予他一眼。
他牙关细微阖动,拉着她的手往后拽,将她甩到墙根,砰地一声带上房门。
兰芙被抵在墙角,素淡的衣摆晃成浪影,紧咬着下唇,望着他缓缓逼近。
他宽厚的胸膛逼得她动弹不得,她不看他,他便按着她的双额,迫使她的视线只能落在他身上。用指腹在她脸上肆意婆娑,滑过那道伤痕,问她:“脸上的伤是打架添上的?”
他虽侵/占她的目光,可她双目无神,眸光如被打散,拼凑不成凝热的一团,仍将唇瓣抿成一条线,不语。
她那夜说恨他时,往日的情意已消融,再也不剩什么了。
羞辱、疼痛、折磨如浪潮般打回她心头,她的心再也不能缝补,若摊开一看,许能看见被他钉得千疮百孔的洞与她自己一次次缝合后留下的细密针脚。
“我在同你说话。”他的催促之声已带着几分不耐烦。
他最烦她这副样子。
兰芙仍面容淡漠,怔神无言。
他忍到极致,扬手在她脸庞落了一记清脆。
每每同她讲话,她便装出这副死鱼般的样子,他对她好,她弃如敝履,甚至口出狂言,不屑一顾。
他对她施以惩戒,不过是想让她服个软,想让她低一次头。
若她对他说,那里很冷,她不想睡在那里,今日有人欺负她,她心中委屈。哪怕一句话,他都能接她回到身边,剁下那人的手。
可她却死要憋着那口气,看都不看他一眼,嘴里一个字都吐不出来。
她觉得她骨头硬,那他便成全她。
打开门,冷风猛烈搜刮,透骨的寒气裹挟身躯。
兰芙再一次被扔到石阶上,脸上的火辣痛意难以消散,扶着墙艰难站起,还是不曾看他。
“寻衅滋事,打她二十板子。”祁明昀的话语不含一丝温度,声凉如水,凛冽似冰。
这声话音随着呼啸冷风一同灌入兰芙耳畔,冻得她五脏六腑凝固,眼底酝酿风霜雨雪。
随后,庭中逐一掌起灯,一条刑凳被拖上来,两人架着她的臂膀,轻而易举将她按在刑凳上。
她抿唇不语,一团灼透心肠的苦涩在腹中猛搅翻滚,泪水似乎流得干涸,是以
这次来的出奇迟钝,滴滴砸到地上,汇成湿重一片。
她从来都没挨过板子,那年受他蒙骗,为替他顶罪,被官差架上刑凳,板子落下的那一刻,是他出现救了她。
如今,也是这个人,亲口下令要打她。
她心神俱断,爱恨皆从破裂的心尖漏走,只剩眼底的温热源源不断乍出。
祁明昀伫立庭前,望见她的身躯还不及那方刑凳宽,瘦得脊骨凸显,如同一张薄纸贴在刑凳上。
三四个人押着她细窄的双肩,那丝微弱的耸/动来自她的呜咽啜泣,地上浸染两团湿影,随着她的泪水遍及肆虐,逐渐晕开一片湿泞。
长棍高扬,又沉重落下,瘦弱躯体承受一记闷响。
兰芙思绪浑噩,断断续续的呻.吟堵在喉间,哽得她欲要窒息,身上的噬骨痛意窜涌至脑海,震起剧烈轰鸣。
第二杖落下,她的指甲深深嵌入刑凳,将冷硬木凳划出道道长痕。
第三杖,血肉如被搅碎撕裂,眼皮虚弱开合,煞白的嘴唇呛出微弱气息,神思骤断,扬起的脖颈蓦然沉坠,似得到解脱般昏了过去。
祁明昀疾步上前,她一动不动趴在凳上,两只手腕搭在边沿,无力地悬在空中。地上两团湿泞映在他眼底,彻底浇熄了他心头那股跃动的火。
她是真的倔,就算今日将她活活打死也不能拧直她的性子。
他眼底晦暗不明,薄唇开合:“住手。”
第069章 作羹汤
兰芙醒来时, 窗外风停雨止,夜色四合。
庭院灯火阑珊,纱帘笼了半分光影, 剩余的半分映在房中, 透洒落地, 斑驳得如一张破碎的纱网。
她睁眼望见一片幽暗, 分不清是躺了几个日夜轮替, 还是那翻滚的墨色本就没有尽头。
眼皮全然张开,那张熟悉的帷帐入眼, 她便知道自己躺在何处。她早已习惯了那样意识全无地昏过去, 又这般浑噩茫然地醒过来, 到底多少次,她也数不清了。
她不敢乱动, 因为皮肉只要稍微轻扯,就不知会带起身上哪块地方撕裂般的痛。
她竟还活着,她心底漾起一丝失落。
他为何不打死她。
眼中的细碎光亮渐渐聚拢,涩苦紧贴在上颚,舌尖一舔, 清苦如长了脚般在口中游走, 一路蔓延至喉间,搭在床沿的手指试探着轻微动弹, 合拢时触到了掌心一团皱肉。
她抬起手臂,静静望着掌心那道经火烧灼后留下的伤疤, 眼角的泪沟湿凉未干,又添一道温热的新痕。
她掌心这道疤, 将伴她一生,永远也消不了。
窗外风声涌起, 明月高悬,朦胧雾气沾湿了她乌黑的鬓发,泠泠月光映得手臂生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