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喝吗?”
兰芙捏着筷子的指尖微滞,狐疑望向他。
他眼底平静无波,连那份犀利的暗芒也消沉许多。
“想。”她点头。
一大碗热气腾腾的羊肉汤很快上桌,房内本就温暖舒适,汤碗中的热气熏扑在她脸颊,她脖颈泛起丝丝燥意。
埋头喝了一口,虽不如阿娘做的好喝,但味道还算鲜美,暖意顺着喉咙流入食道,四肢百骸都仿若要融化在这团温热中。
喝着羊肉汤,吃着炙羊肉,纷扬大雪竟也不知不觉下了一个时辰。雪夜寂静无声,院中几缕如豆光影透过纱窗洒进,映成一道浮动黑影。
一碗羊肉汤见底,兰芙手掌心都泛起细汗,正欲解开身上的厚重氅衣,便见有人进来禀报,说是小公子来了。
她放开碗,倏然起身,她已有好些日子没见到墨时了。
祁明昀真是个不可理喻的疯子,为人父者,非但不尽半分职责,还将她们母子生生分离。
墨时此刻便在门外,她已是顾不上祁明昀的态度,拖开檀木方凳便欲夺门而出。
“等等。”
兰芙顿足偏首,却不见他眸中本该如约而至的阴沉。
他仍端坐不动,对方才那声禀报似是预料之中,望着她的背影,道:“出去问问他可曾用膳,若是不曾,便带进来罢。”
第075章 堆雪人
素雪飘坠, 静落无声,覆尽院中细微的窸窣嘲哳,鹅毛般的银白攀上树梢檐角, 少顷, 便唯余满地清白。
墨时已有许久都没见到阿娘了, 这段时日, 他早已习惯了下学回府后独自用膳温书, 而后独自上床就寝。
文渊殿不似从前在安州念的书塾,这里高屋大殿, 雕栏玉砌, 每日都有许多人替他铺纸磨墨, 弯腰提书匣,寸步不离围着他转。
从前的先生教的都是认字读诗, 而这里的先生锦衣华服,剑眉长须,每日除却认字外,还要他背诵复杂拗口的古文。
不过倒是不似从前的先生那般严苛,会用戒尺打他的手心, 盱衡厉色训斥他。他在这里犯懒好逸, 先生仍是一副笑脸相待,从不敢对他动怒。
可那个讨厌的人每晚会来他房中抽查他的功课, 检查他的课业,他若是答不上来, 亦或是看他哪几个字写的歪斜变扭,手心便要起几道红痕。
他自是不服, 曾故意将一杯滚烫的沸茶浇到那人身上,结果换来的便是被他拎到院中吹了半夜的寒风。
那人的防备心愈发深重, 他再也找不到时机偷拿刀片与花剪等锋利之物藏在身上,他想做什么,都能被他看穿。
那人甚至放出狠话:他若再敢自作聪明一次,便多一日不让他与阿娘相见。
他听了此话,才老实安分了这段时日。
今日在房中温书,窗外忽然雪白一片,他从未见过此景,不禁暗暗猜疑:空中的白云也会同雨一样落下吗?
雪白之物越落越厚,他打开窗牗伸手去接,掌心顷刻覆上一团白白的、冷冷的之物,俄而便融化消弭,只留下一滩湿濡。
跟随他身旁的小童道这是下雪,等雪停后可以去院中堆雪球玩。
他趴在窗沿,双手支起脑袋静候雪停,待洋洋洒洒的轻薄绒毛终于落得稀疏,有人便来传话,要带他去见阿娘。
他自是欢心雀跃,披上绒袄提灯跑去。
天色晦冥,风雪茫茫,皓色弥漫石阶,墙角腊梅迎雪而绽,如缀一身玉琨,花瓣红艳似火,澄清如许。
急雪回风,夜空竟悬着一轮冷月,泠冷清辉衬得雪色莹润光亮,许是哪簇厚重积雪压上树枝,枝桠清脆折落。
门开帘掀,绯粉身影撞入无边夜色,墨时眸子一亮,张开双臂跑过去,厚雪间留下一排小脚印。
“阿娘!”
温热的身躯随冷风而来,扑了兰芙满怀。
墨时还不及她腰身高,小小的身子却将她撞得踉跄。
孩童的嗓音清稚响亮,白嫩的圆脸凑到她跟前,脑袋埋在她衣襟上一圈细软的绒毛间,抬起清凌的眼直勾勾望她。
在她身前,他一直很懂事,也很乖巧。
兰芙倏然鼻尖酸涩,许多日积酿的思念如洪流倾泻,她缓缓蹲下身,捏了捏墨时红润的脸蛋,话音有些酸涩:“冷不冷?晚膳用过了吗?”
“吃了,我穿的很厚,一点也不冷。”墨时摊开掌心裹紧她两根手指,指着满地银白,“阿娘,我们去堆雪球。”
此刻风消雪停,院中一片白茫。
兰芙从前堆过雪人玩,不过那是很多年前了,那时她似乎也只有墨时这般大。记忆中,要先裹两团圆滚滚的雪球,大的作为身子,小的作为雪人的头。
她教起了墨时如何滚出结实不易散的雪球,母子二人在雪地中奔来跑去,将那一树厚重的积雪薅了个精光,两双手掌冻得通红,绯红的脸颊泛起皱痛,竟也不觉得冷,还不肯罢休。
不多时,一个滑稽歪斜的雪人站在树下,两人蹲在雪人身前,眉开眼笑,交头私语,口中呼出团团热气,也不知在嘀咕什么。
祁明昀今日是有意放任兰芙与墨时亲昵玩乐,此时听着窗外的清泠笑语,他默默放下手中的奏折,缓缓踱向窗边,推牖探望,寒霜沾了满眼。
一只肥圆的雪人恰巧堆在窗边树下,雪人的身子挡了半截母子二人的身影,只见两个人蹲在昏黄灯影中,依稀有稀疏雪花飘坠在二人头上。
兰芙戴上了氅衣上的粉色兜帽,兜帽的边缘嵌着莹白的绒毛,风一吹,便细微收拢颤动,如数贴在她微微鼓起的侧脸上。
她就像个孩子一样,此时很乖,好像也只有五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