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为曾对她做过的事,懊悔无及。
……
以后的每夜,他都宛如一具只知守着她的游魂,恨不得挖出十二分的心肠对她好。可兰芙看都不看一眼,沾过他手的物件,她不要,他给她夹的菜,她不吃。
几日来,她初次主动与他说话便是讨要菡儿的身契。
一个奴婢的身契,祁明昀自然不放在心上,念及兰芙心善,许是可怜那个奴婢,欲销了她的奴籍放她回乡。
他沉浸在她主动与他说话的幸喜中,挽袖给她夹了一块炸鳕鱼排,兰芙执起筷子,乖乖吃完。
他以为她终究是心软,往昔不堪的回忆在一点点消磨,此番是在对他示好。他二话不说便令庄羽去取了那个丫头的身契交给她。
兰芙怕被他觉察出端倪,这几日事事都木讷地依他,愿意让他替她绾发,也会吃他替她夹的菜,但依旧不愿他沾她的榻,亦或是触碰她。
当日夜里,兰芙趁祁明昀未归,唤来菡儿,当着她的面烧了她的身契。从此,她便是堂堂正正的南齐百姓,再也不用低眉顺眼伺候人,可以走南闯北,开食肆卖酥饼为生。
望着面前一捧纸灰,菡儿感激涕零,愿意暂时留在府上帮她。兰芙让她人后莫要再以奴婢自称,菡儿却说无妨,怕一时叫漏了嘴,露了端倪,还是如从前那般唤她夫人便好。
秋山别苑那边已修缮完工,祁明昀特意去寻看了几趟,别苑中原本雕栏玉砌的金殿被拆去,一应亭台楼阁皆修成玲珑清新的江南样式。
院落白墙黛瓦,错落别致,一砖一瓦古朴典雅,耐人细看。他怕她烦闷无趣,还令人在院子里搭了一架秋千,四周花圃种满了木芙蓉与蔷薇花。
这个时节几乎是百植凋零,可他也不知用了什么法子,竟让满园花卉开得争奇斗艳,只愿她看到后,心情会怡然几分。
他怕她不情愿来此处养病,欲今夜回去与她好生商议,可谁料他再次一提,兰芙当晚便当着他的面令菡儿替她收拾行囊。
兰芙终于盼到搬入秋山别苑的这一日。
一来,这座府邸的每一处都令她厌恶,她也的确是呆不下去。二来,搬去那里,所有计策才能悄然实施。
她知晓祁明昀是顾忌府上人多口杂,才欲换个清净之所让她将养身子,是以秋山别苑那边便不会放置成群的下人与护卫。
果不其然,第二日清晨,祁明昀陪她乘马车抵达别苑时,她便注意到门口只有四位黑衣佩刀护卫,比起在府上每处门前几十人看守,别苑算是能寻到一丝空子。
别苑的下人很少,除了厨房的四位厨娘外,院中有负责清理洒扫的婢女三人,加之她从府上带过来的贴身伺候的婢女三人,便再难见人影。
可当晚,菡儿在新府四下打探回来时,神色并不好看,合拢几扇门窗,才禀报兰芙:“夫人,奴婢去各处摸过了,这偌大的别苑竟只有一处正门,四处都是接天高墙,那四人日夜看守正门,举着刀不准任何人进出。”
兰芙听闻,眸色一黯,捏笼掌心。
饶是她一介普通百姓,都知晓富庶人家的宅子通常都讲究几进几出,更何况是在这寸土寸金的上京,这般大的院落园林不可能只有一扇门。
毫无疑问,是祁明昀怕她逃跑,又不想派太多人来扰她清净,只能在修缮时命人将所有的院门砌墙封堵,只留一道正门供人进出。
如此一来,正门前的四个精壮护卫守她一介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绰绰有余。
他可谓是狡诈至极,说得那般好听,事事都依她,可若只能一辈子绑在他身边,这种日子又有何意义。
此处虽清净,再无嘈杂的脚步声扰她安眠,也再不会想起那些令她惊状不安的往事,可今夜她躺在柔软的榻上,翻来覆去,忧思比在府上还沉重。
谁也不能出去,谁也不能进来,她又该如何与姜憬她们联络。
祁明昀回来了,照旧在她房中支了一张软榻,又与她说了许多句话,见她侧身不理,以为她是睡了,便也吹了灯,不再扰她清眠。
一轮弯月高挂树梢,兰芙并未睡着,呼吸一起一伏,竟觉那道新月在天幕清浅晃动,令暗沉的苍穹皱起一丝涟漪。
她眼眸蓦然睁圆,手指绞紧温软的锦被,忽而想起一个人。
她让墨时重新去文渊殿上学,那他便是唯一一个可以每日进出这座别苑之人。
万幸祁明昀近来事忙,日日早出晚归,不曾带墨时一同进出。
也万幸她提前让墨时去上学,祁明昀本就防她,即便是她病了,成了这副样子,他仍不减防备之心。若是在住到别苑后突然提出让墨时重新去文渊殿,不免会引起他的疑心。
在他手底下,她一次比一次谨慎,一次比一次提心吊胆。
次日,她被菡儿摇醒时,祁明昀早已出去了。
她睡意浅,察觉有人在动她的臂膀,还以为是祁明昀又在碰她,那些压下去的不安之感又如潮水般瞬时席卷她心头,她慌张弹起,下意识便往身后缩。
满院清幽的花香飘入楼阁,潜进房内,明亮的光影钻入暗眸,耳畔传来几声鸟雀啼鸣,床前并无那团凶蛮狠厉的黑影。
她缓过心身,放下警惕,逐渐撤下环在双膝上的手,淡淡开口:“怎、怎么了?”
“夫人,公子来了,正在外头等您起身。”因白日院中有奴仆时常走动,菡儿担忧隔墙有耳,仍是做出一副恭顺的主仆之态。
兰芙即刻穿鞋下榻,穿戴好一旁备好的衣物,由着菡儿替她简单挽了个髻。
她抬眼,日头渐高,辰时三刻。
这个时辰,以往墨时该去上学了,早辰去学堂前,他几乎都鲜少来寻她,今日怕是有何事要与她说。
她简单一番梳洗毕,便让菡儿去牵他进来,菡儿将人带进来后,自觉带上房门,站在外头守着,不让生人接近。
“阿娘。”墨时清亮地喊了一声。
他今日穿了件雪白小袄,还戴了一顶绒帽,脸颊被冻的红润。
兰芙朝他张开双臂,示意他过来,待他扑来怀中后,捏着他软乎乎的手腕,“你有事同我说啊?”
墨时即刻从袖兜里掏出一簇只有拇指大小的纸团,他浅浅翻开看过,觉得此物有些奇怪,昨晚便想拿给阿娘看。可祁明昀在房中一夜不走,他便一直捱到今晨才来找阿娘。
“阿娘,我昨日掀开车帘去看街上跑过的大马,这一团纸便飞了进来,还砸到了我脸上。”
他虽看过,也认得全这上头写的字,却始终不懂是何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