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芙接过那团皱纸,顺着折叠纹路小心翼翼拆开,看到了一排竖下的六个字:庆义街,糖饼铺。
她眉心急蹙,胸口一坠,捏着纸团的手轻颤。
那间铺子,是许家的产业,姜憬那日随口同她提过,她与兰瑶如今便暂住在这间铺子后头的厢房中。
难道是她们无法子进来这座别苑,又恰巧看到了墨时经过那处,便扔了这东西?
墨时睁着眸子,正等待她的答疑解惑。
兰芙看明白了后,先是点了支蜡烛,将那一丁点纸烧了,不留一丝痕迹,而后凑到他耳边,拍了拍他的脑袋:“你今日下学路过那间铺子,便使唤人去买两个糖饼来,买回来先莫要吃。”
第094章 临别时
墨时乖乖应下, 傍晚下学路过庆义街的糖饼铺,使唤了身旁的护卫去买两个糖饼上来。
护卫得了祁明昀的令好生照看公子,是以墨时让他去买糖饼, 他起初嫌街头铺子上的吃食不干净, 面露难
色。
可这位小主子还真是像极了主子, 性子强硬, 容不得一丝违背, 坐在车上板脸瞪眼,非说想吃。若是他们不从, 回去便要告诉主子他们办事不利, 狠狠责罚他们。
下人们诚惶诚恐, 无可奈何,只好先试吃了一个, 才敢送上两个糖饼到小主子手上。
糖饼是刚从油锅中炸出来的,外皮金黄酥脆,一掐便掉渣,中间溢出绵软香甜的红豆沙内馅。墨时捧着温热的油纸袋,一口也没吃, 趁人不备塞进了阿娘替他做的背包中。
当晚, 祁明昀仍在兰芙房中就寝,墨时寻不到单独见阿娘的时机, 又怕被替他整理书册的小厮发觉,于是将油纸袋拿出背包, 裹入被窝里睡了一夜。
次日清晨,祁明昀早早便乘马车出去了, 他再次叩开了阿娘的房门。
兰芙待祁明昀起身,便也起了, 绾好发穿上衣,用了半碗甜粥,终于等来了墨时。
菡儿带上房门,以夫人睡回笼觉,不准任何人来扰为由,遣走了在窗下花圃中修建枝叶的婢女,照旧在外头守着。
“阿娘,没有被人发现。”墨时捧着留有余温的油纸袋,乌黑的眸子闪着亮光。
兰芙知道他甚是聪慧,果然买到了糖饼,也无需她的嘱咐,便知晓等祁明昀走后再来。
她抱着他坐在自己身旁,亲了亲他绯红白软的面颊。
娘俩拆开油纸袋,糖饼外皮已凝结了一层薄白的油花,顾不上黏腻粘手,兰芙将其中一个饼掰开,里头除了硬成一团的红豆沙馅,什么也没有。
她眸光微黯,又拿起另一个饼从中掰开,紫红的豆沙馅中藏着一个东西,是叠成一团的纸片。
她与墨时皆是一惊。
纸片被油与馅糊满,又因油渍凝固,极难拆开,兰芙怕将这张薄纸弄破皱,只得屏息凝神,小心翼翼地拨开。
纸被折了四次,她顺着四道痕印缓缓展开,全貌是一张四方信纸,里头写满密密麻麻的字迹。
因被油渍粘连,不易辨认,她抚去异物,仔细垂眸望了好一阵,才终于读通。之上虽并非姜憬的字迹,但乃是以她的口吻陈述,许是替她们出谋划策之人写的。
“澄意楼?”墨时微咦一声。
他还认不全字,更何况纸上的字晦涩难辨,在他这个方位,只看清了澄意楼三个字。
兰芙自是读懂了信中所写,她眉眼柔和,嘴角噙着涩然的笑,望着他疑惑的小脸,道:“后日你便走,好不好?”
信中所写,便是后日,如今这边已然安顿好,一切需得趁早。
墨时没想到这日来得这般快,他翻身跃下凳椅,扯住兰芙的衣角,虽一声不吭,但眼底俱是不舍。
虽然兰芙早与他提过这桩事,可他从小没离开过阿娘身旁,无论心智再聪慧睿智,到底也只是个孩子。
今日,他在阿娘身旁的最后一日,照常去了文渊殿上学。
前线战况水深火热,刻不容缓,北燕军兵马精锐,训练有素,一路势如破竹,朝廷派去的良将又有五人死于北燕军之手。
先帝暴虐多疑,在位三十三年,为保皇位稳固,几乎杀尽功臣良将。新帝登基以来,从军中上来的有功之臣加之祁明昀提携的武将,近几年几乎都死在北燕军刀下。
如今,朝廷虽有三十万大军引路北上,但无堪用之将领,如此一来,三十万大军群龙无首,一旦遭敌方顽攻,则必然节节败退。
朝中都是些手无缚鸡之力,只知动嘴皮子的文臣,派谁率军北上,一连数日焦灼难决。
夜里回别苑,风动竹枝,瑞雾薄云笼着一团疏月,夜空如被清风吹濯,缀着点点明亮繁星。
祁明昀走近门前,只见房内灯影明黄,说明兰芙还未睡下。
这是这么多夜,她第一次为他留灯。
他今夜有话想对她,可也不知如何说出口。
故而从宫里回别苑的路上,堵了满腹沉重的心事。此刻望见纱窗上的缱绻灯影,他的心肠泛起柔涩,被寒风吹打的冰凉四肢渐渐升起一丝温热。
他推开门,却见兰芙抱着墨时,坐在灯下读诗。对他推门的声响置若罔闻,仿若他只是一阵似有若无的过耳之风。
“夫天地者万物之逆旅也,光阴者百代之过客也。”1
“而浮生若梦,为欢几何?”
她声音很轻,翻动纸张的仿佛不是她的素手,而是她的清音。
墨时安闲地坐在她怀中,垂着脑袋昏昏欲睡,本是香风移动,暖意四浮,唯有他的进入,不合时宜地带进来一阵凉风。
“阿芙,我回来了。”他心头既起落寞,又有不甘,企图令自己的话语传入她耳中,博得她一丝回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