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老夫人清楚地意识到自己已经回天乏术。她眼睁睁地看着苏彧走出了小佛堂,连门也不曾带上。他已经毫不在乎会不会有人瞧见她狼狈的样子。他已经做好万全准备,料及她无法逃脱。门外空空荡荡,只有夜色寂静无声地回望着她,但她知道,自己逃不掉了。她已经露陷,已经落网,再无遮掩过去的机会。可是她明明已经瞒过了这么多年……真是不甘心呐。苏老夫人轻轻抚摸着自己腕上伤疤,想起那底下原来是怎样的光滑平整。她们姐妹俩,一母双生,几乎一般无二。连身量、声音都像得很。可姐姐的腕上,有块胎记,她却没有。她们小时,乳娘便依靠这块胎记来区分她们。但时隔多年再次相逢时,她和姐姐的区别已远不止这一块胎记。明明她们的眉眼五官还是那样得像,可她们看起来却是这般不同。姐姐优雅美丽,她却粗鄙不堪。姐姐是贵妇,她是村妇。她甚至不知饭后上的茶水该用来漱口而非饮用。她看起来是那样蠢笨。她羡慕坏了姐姐的高贵。还有那些财帛富贵、身份、名声……丈夫……那样英俊,那样好的男人。她嫉妒极了。她们小时候明明一模一样,为何长大了,却变得这般截然不同?似云,似泥,一个高高在上,一个低入深渊。她在肮脏的泥淖里打着转,她嫡亲的姐姐却端坐在云端之上赏花赏雪。都是因为那场灯会,都是因为那盏兔子花灯!一样的衣裳首饰,一样的香粉脂膏,已经无法弥补她失去的人生了。她再不可能和姐姐一样。那个骗子,那个令人作呕的骗子!她们幼时同游灯会,她从自己手中拿走兔子灯时是如何说的?——“你的是我的,我的也就是你的”。姐妹俩,没有什么东西是不能共享的。但为什么,到了那一天,姐姐却不肯了?胭脂水粉,衣饰财物,算得了什么?她以为只要给自己这些破烂便够了吗?那个虚伪的骗子。花灯可以分享,为什么别的就不可以?你的人生。你的男人。你的孩子。我都要!你不给我,我便抢!她忍耐着,装作可怜兮兮的样子,一点点模仿长姐的习惯,说话的语气、神态,走路的样子、幅度……喜欢的东西,厌恶的东西……不断和长姐秉烛夜谈,一榻同眠。记忆,喜好,只要她想,她就一定能够挖出来。日复一日,久而久之,她终于学得惟妙惟肖。当那一天姐姐的贴身婢女认错了她们时,她便知道,时候已到。她装了那么久的郁郁不乐,也该到“自尽”的日子了。她诱长姐入局,以蒙汗药迷晕她,再以烛火为剑杀了她,却让所有人都以为死的是自己。恰巧姐夫人在军营,等到回来少说也得数月之后。待到那时,纵然最亲近的人有所怀疑,她也能够用“妹妹”骤然离世为借口敷衍过去。苦寻多年的妹妹突然死了,谁能不难受?性情有些细微变化,再寻常不过。她殚精竭虑,算计到角角落落,也真的成功瞒过了天下人。丈夫和年岁大的孩子,经年累月在军营过活。小儿子苏彧,早早被送去了重阳谷,逢年过节才会见面。剩下的那些丫鬟婆子,被她逐日替换,很快便都成了新人。她自以为瞒天过海,永无后患。直到多年后,她一个不慎,吩咐厨房做了一道寒水镇才有的吃食……她慌张极了,这等错误,怎么能犯?是她松懈了,还是她骨子里仍然是那个狼狈不堪的粗鄙村妇?那日丈夫正好在家,瞧见后颇有些惊讶地问了一句。她虽当场遮掩了过去,但事后还是越想越惶惶。如果他起疑了怎么办?如果他发现了不对怎么办?她只能先下手为强!她并不是有意的。是无奈,是不得已,是没有办法。苏老夫人瘫坐在冰冷的地上,面上忽然露出了十分痛苦的神情。随苏家父子的死讯一道送回来的,还有一封信。信后附了一份菜谱,皆是寒水镇当地才有的东西。他并没有起疑。他并没有!他见着那道菜,只是以为她想念故去的“妹妹”了!可是一切都已经晚了……苏老夫人垂下手,撑着地面想要站起身来。掌心下按到了一粒散落的佛珠,硌得人心里都疼。她脚步虚浮地往门边走,闭门,合窗,反锁。然后她拔下香烛,点燃帷幔、神龛、佛像还有自己……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