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言的住所就安排在寒室吧。”序沂终于开口。最担心的念头成了真,邱应的冷汗瞬间淌了一身。不只是邱应二人,程阙听此都实打实地愣了一下。七门山本就积年冰雪,温度极其考验修行人的意志力。而七门弟子的居室便全部安排在半山腰处,这里气候相对宜人。接近山顶处则气温骤降,非气感浑厚不能抵御,但却对修行大有脾益。上面住着门派的掌门、长老与年纪轻轻的霁寒真人。而寒室正是与霁寒真人居室相邻的那一间。也就是说,程阙不仅要入虎穴,还要每天与老虎照面,享受到恐怖如斯的霁寒真人近距离的接触与耳提面命。想想都很刺-激。序沂的目光微转,邱应二人如梦方醒,连连称赞“霁寒真人提携后辈,对新弟子极为上心”,恨不得立刻将程阙卷进铺盖中扛进寒室。不是他们骨头软,实在是序沂手段太硬。序沂在七门剑派中虽然剑术称首,但年纪过轻辈分不高,所以名义上无法与上百岁的长老们相提并论,便也很少管教后辈,甚至连自己座下的弟子也从不多罚。但若要当真落到他手中,便也只能祝愿一句自求多福。邱应来七门的时间不长,记忆中序沂罚座下弟子只有一次。但这件事却足以令全门派的人铭记进骨子里。被罚的弟子名为季晟。那还是八年前,门派里因为程阙修炼诡道一事炸开了锅的时候。程阙死后,门派内众说纷纭。大多数弟子的反应是不敢相信,毕竟程阙已经闭关很长一段时间,却在刚出关的时候便惨死于门派讨伐。甚至有不少弟子偷着抹眼泪,说程阙生前人有多么好,有多少次帮他们画符抄写经书,这才得以躲过授剑先生的责罚。但唯有一人表现极为突兀,就是程阙的师弟——季晟。他逢人便说修炼诡道有多么大逆不道,还说自己早就看出程阙不对劲,本是个废物根基却能小有成就。还说仙门百家做得漂亮,不练正法的人就应该得而诛之。所有人都厌弃他的说法,却又鲜有人敢反驳。虽然围剿现场他们都不曾亲历,但他们却听说程阙死时,霁寒真人也在场。既此,便无人敢妄言是非。但当天下午,季晟就被霁寒真人叫了去。叫到了真人的居室中。七门每间居室都配有木制牌匾,牌匾上雕刻着居室的名字。比如序沂居室左邻“寒室”,右邻“净室”。但放眼整个山派,只有霁寒真人的居室匾上是一片空白。一字未刻。因此众弟子私下都将那间居室称为“无字室”。季晟被叫去不久,就有几个好事弟子偷偷前往无字室门口查看,却听不见里面传来任何声音。当天夜里,更多的弟子前来。一天过去,众人觉得季晟大概是被罚了。两天过去,众人觉得季晟被罚得不轻。偷偷等着看热闹的人群换了一波又一波,直到第八天整,有人开始沉不住气,觉得若是霁寒真人有意惩罚,那季晟现在应该有性命之忧。事关重大,无论如何应该报备掌门。而就在此事,无字室的门忽然开了。所有人屏住呼吸,直勾勾地盯着那扇半开的门。走出来的只有季晟一个人,但准确来说,他与之前截然不同。他浑身上下不见一丝伤口,衣物整齐洁净,甚至连束发都丝毫未乱。但他浑身颤抖,脚步虚浮,嘴唇干裂,眼底的红血丝仿佛能溢出红来。季晟之前本是个神采奕奕、桀骜不驯的刺头人物,如今整个人却有些惶恐战栗,目光空洞,茫然盯着面前的人群。没人知道这八天的时间中都发生了什么,但大家都看得出,季晟仿佛一个被拔去刺的仙人球,致命处却又深在内里。季晟穿过茫然的人群,径直向自己居室走去。一边走还一边躲闪着目光自语般喃喃,“我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声音嘶哑宛若被血块哽住,晦涩而刺耳。所有人看到他这副样子,都吓得脊椎发冷。当晚,季晟就消失不见,再没人在门派中见过他,众人也未敢再提。掌门与长老也似是有意掩盖此事,第二天就安排了其他弟子住进季晟的住所。此后便再也没人敢议论程阙一事的是非。也再没人敢去招惹霁寒真人。程阙在人间缺席了八年,自然不知自己死后还有这么一段大插曲。他只觉得序沂将自己安置在寒室一事不妥。极其不妥。序沂住处宁静素淡,不染纤尘,就连堂前的积雪与鹅卵石都是透彻的银白。程阙甚至怀疑,序沂浑身那股从骨子里透出的冷漠气息,就是在雪堆中腌出来的。序沂专注练剑,最不喜别人打扰,相邻两间居室别说有人住进去,就算偶然踏足都是鲜有人迹。至少在程阙的印象中,序沂从未把座下弟子安置在那里。但最令程阙别扭的不是这个。是因为无字室、静室与寒室呈四合开口设计,寒静二室照面。是因为他不想见到静室,甚至只要提起这两个字,想起那木制牌匾上镌刻的字体,都有细密的战栗从记忆深处钻出来。像一条艳丽的毒蛇吐着信子,提醒着他前世那些荒诞瑰丽的梦境。静室之所以取“静”字为名,是谓心静养性,摒弃杂念。但在他离经叛道的梦中,这却是个充斥着欲念的樊笼。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