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妈……”青涿嘴唇无力地一碰。他陪伴了许多天的“怪人”,手脚尽失的“怪人”,是妈妈。妈妈来这里看什么?是想看他吗?高大而美丽的母亲,强势而温柔的母亲,到底经历了什么才变成那种模样?为什么在学校徘徊而不愿意找他,为什么连一句话也不说就仓皇离开?太多“为什么”充斥着青涿僵化的脑袋,他胸口传来钝痛,像用最坚硬的铁锤一次次狠狠地砸下般。春风也变得凄苦,抛下他随母亲而去。他失魂地转身,身后不知什么时候来了人。周沌表情变化总是不大,可他眉宇中细微的皱痕与眼瞳里复杂的神色已经与第一次见面时大不相同。他站在走廊上,脸颊被廊柱的阴影割成两半,沉静地看过来,目光夹杂着一些深埋的苦痛。……这是他放任青涿的结果。当第一次任由青涿离开自己的视线、自由探索校园时,他就预想到会有谜底被戳破的一天。很奇妙吧。周沌自觉在青涿身上体悟到了“自私”,却又无法始终对青涿彻底自私。一面想着要永远拥有他欺瞒他,一面又想着……他该知道,他该选择。即便他的选择很可能会离开自己。周沌觉得自己是疯了。他默默看着青涿朝自己靠近,踩着阳光,掠过野草,晶莹的水珠滴落在草叶尖端,恍如清晨最干净的露。隐瞒欺骗是最卑劣的一种手段,青涿或许会愤怒地诘问他,或许会给他一巴掌,周沌都甘愿接受。但青涿没有。消瘦的少年在廊前停下,再一步就将迈入阴影之中。他贪恋于短暂的温暖,站在春光中抬头问周沌:“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他比周沌想得更加敏感、更加聪明。他看出来了,学校、围墙、转变的同学和老师,不全是周沌的手笔,还有母亲的协助。周沌知道他在问什么,答道:“第一次去你家探望你的时候。”青涿点点头,转身干脆在廊前坐了下来,身影近乎与数月前坐在这里的他重叠。他拍拍身侧的台阶,说:“坐这里和我说说吧。”周沌从那半截阴影中走出,坐到他身侧,紧紧扣住他的手,青涿垂眸望了一眼,并不打算挣脱。……计划的最开端,是在几个月的杳无音讯后,突然从学校得知了青涿的消息。来自于他的母亲,说青涿的病有所好转,可以接受探望了。周沌知道青涿的母亲掌握着某种超出自然的力量,也知道那些忽然丢失所有有关她记忆的同学已经受到影响,但他没有“畏惧”的情绪,仍第一时间登门造访。那一天,那位神秘而强大的母亲邀请他详谈。他坐在青涿曾坐过的位置上,听她坦言说自己即将病入膏肓。“小涿的病不好治,我需要一个人替我继续照顾他。”母亲总是会为她疼爱的孩子着想。她料定青涿不可能抛下垂危的母亲离开,于是作为最了解他的妈妈,她制定了一系列计划。“他是个聪明的孩子。他会发现家里的异常,会发现我的异常……届时,他会向你求助。”她说。“我会修缮好你们学校的外墙,会处理学校内部的事情。你的任务,就是‘趁我不在’带走他,把他带到学校去。然后……”母亲面色冷静,“永远都不要出来了。”经她改造的学校,会是一个温暖的病房、安全的巢穴。是……第二个家。而她自己,只给这个病房留了个小小的口子,让她能在某些时候从那里看看自己的孩子。在商量好计划的每一步骤后,母亲紧紧盯住周沌的眼睛——和他们母子二人不同,周沌的眼睛漆黑得几乎糅不进光。“他是个聪明的孩子。”她一字一句地叮嘱,“不要让他发现异常,不要让他离开。”彼时的周沌毫不犹豫地答应了。初尝“不舍”滋味的他像染上致瘾品的患者,以为只要不放手就能获得所求。但如今,显而易见,周沌背弃了约定。在他彻底明白“爱”是一种什么情绪前,他把自由和选择权从手里松开,交还给青涿。周沌的嗓音介于沉稳与疏朗之间,还有一点点未褪去的少年音色。青涿喜欢听他说话。即便从他口中了解到自己被蒙在鼓里的整个过程,也一点生气埋怨的情绪都没有。“妈妈的病…是因为我吗?”他垂头看着小腿前不断蹭他的绿草,话从说出口的一刹那就已经找寻到了答案。母亲的身体的确是从给他治病开始一步步变成现在这副模样的。于是他换了个问法。“如果我不治了,一切会恢复成原来的模样吗?”语气松缓,仿佛在问晚上的菜单。他平静到有些异常,周沌看他一眼,眸光晦暗。一个简单的字在唇舌间滚过数遍,“犹豫”是继“不舍”之后他在青涿身上体悟到的第二个词。但最终,他还是如实回答。“会。”不治病,“巢穴”便没有维系的必要。听他这么说,青涿终于出现了第一个明显的情绪波动——他重重松了一口气。不仅仅是因为因他而出现的这一系列错误还有修正的可能性,更是因为此时的周沌让他又找回了最初的感觉。可以完全信赖、会无限包容无限肯定他的周沌。“你知道吗,前段时间我都有点怕你了。”他笑着摇摇头,脑袋又习惯而自然地靠在那人肩上,“你变得强势,变得警惕,瞒着我许多事,一件也不肯告诉我。”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