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兰一点也不通情达理,更不是名门望族,甚至有严重的犯罪倾向,以及未被记录在案的犯罪前科。李修本人也困惑,自己为什么会留意阿兰?难道他真的中了“母系氏族”的咒语?经济放缓,阿修闲了,索性一个人去了山区,开直升飞机去的。他下了飞机,提着行李,走去阿兰家,雾气蒙蒙中走了两个小时,十几公里。阿兰家的院子没有锁,一楼也没有上锁,锁头斜插一根细竹,防止大一点的动物,比如野猪进屋觅食,还留了一个门洞,供公鸡母鸡们进出稻草窝过夜。二楼沿着小木梯,绕上去有一个锁,一排三个房间,李修没有钥匙,轻轻把门板拆下来,进去了。他住过的房间靠楼梯,阿兰的房间在走廊里面。阿修走了过去,木板轻轻的吱呀声。阿兰的房门半掩着,李修没进去,但站在门口端视片刻。她有一个带镜子的化妆台,根雕的,一个石墩,套着绣花蓝布,一张床,竹青色纱帐,绣着草虫,一个大柜子,应是放被褥和衣物,靠玻璃窗还有四个竹架子,堆着满满的书。这一点,让李修有点意外。他瞥见非常多本古琴谱,这更意外了。李修走到中间厅堂位置,他留下围棋的地方,棋子动了,黑子常规顺势多下了三个,白子也多下了三个位置,先手的黑子被困住了。他大为震撼。阿修住了下来,院子里的大南瓜,没人照看,照样开花结果。他学着用柴火做饭,灶头里,先点燃干草,再烧粗柴。他擦那些喝露水的兰花,偶尔也吹柚子叶,吹不出清震的声响。白天,阿修开着越野车,上山护林。天黑,竹林里喧鸟暮归,阿修在等阿兰回来。从国外回来后,阿兰用一部分钱,救济了连儿子丧葬费都还不上的山区老人。之后哪都没去,阿兰挑了偏僻城郊一个干净小酒店,长住下来,包月八百块。阿兰因为去国外演奏,被她师傅的独生子阿贤知道了。阿贤不喜欢阿兰借师傅的名,招摇牟利,大晚上打电话过来,训斥了她一番。阿兰开小酒店电视,放最大声。阿贤终于挂断电话了。阿贤很来气,因为他活到六十多,还被一个小丫头片子无视。阿兰念着“道释儒不如兵钱法”口诀,去洗热水澡,洗完穿着毛绒绒的睡衣,蹲在床上,吃着虾条看电视。奇怪,小时候觉得那样好看的电视,长大只觉得谁都像出来讨饭的。她也一样去国外讨饭回来,还要被骂,哪有砍竹子自在呢?不过,竹子要是会说话,难说也在骂她。阿兰暂时不想回冤魂不散的山区,她很不喜欢活人死掉。师傅去世时,她没去参加葬礼,后来,师傅葬好了,长草的时候,她才去了,绕着坟头慢慢走了几十圈,唱了广陵散的谱,才回家了。阿兰拜师的时候,师傅已经七十岁了,领她进门,教了指法,认了琴弦,之后让她多看书,隔一个月检查她的进益,如此将近二十年。师傅叮嘱阿兰说:“你修习到七十岁,再公开办大型演奏会,收下一代弟子。我会让阿贤关照你。”阿兰说:“师傅,我能活到七十吗?”师傅说:“可以的,心里不快乐的时候,去山上练琴。”阿兰嗯了一声。她儿童时,以弟子身份,跟着师傅公开露相过几次,算是一个师门的证明,之后就隐遁了。如今,阿兰发现,用师傅的盛名换钱,确实容易。回国,她收到国内的邀请,去了一场,也只有三五人。有人说,她还没到火候,让她拜在谁名下,修一个音乐类的博士学位。她婉拒了。对方是老行尊,很不喜悦。又有人说,她应该多办几场演奏会,票价降低,以悦同好。阿兰不想。纷纷扰扰,她终于明白,师傅为什么让她七十岁再下山。因为,等前辈们都死了,她成了前辈,才有话语权。阿兰在小酒店住了一段日子,听说山区搬迁大部分山民,到山下居住。为了保证水源干净,要在山口建水库。阿兰的家,是少数不用搬的,因为溪涧离得很远。听养蜂人说,山里熙熙攘攘一阵后,更清静了。那是阿兰喜欢的。冬末,她应该回家晒冬笋了。冬至前一天,落小雪的时候,清早阿修醒了,被摩托车声响吵醒的。他朦朦胧胧听见谁上楼梯的声音,那声音在房间门外,停了片刻,又走了。他起床,换好衣服,站在木栏杆前,看见院子里的雪地,有脚印子。他看一眼楼梯,锁开了,门板嵌回去了。阿修停顿片刻,慢慢走到阿兰的房间外。他看见了一个圆润的背影,正坐在床上整理衣物,行李箱和琴盒放在地上,阿兰哼着歌,整个人散发着活泼好动的气息。李修忽然想到,阿兰胖到三百斤的话,他可以陪她散步爬山。*作者有话要说:等待是爱情很重要的一部分。第05章 阿管,年届七十,以琴技蜚声海内外,过去几十年,慕名拜师的人,不计其数,他不收徒的理由,学艺未精,不敢误人子弟。大家都觉得阿管太谦。阿管摆手,说,从心所欲,不逾矩,年纪到了再收徒。那是孔子的话,七十而从心所欲不逾矩。阿管七十那年,果真要物色弟子,从开春到秋末,一无所获。上门自荐或有心推荐的,几百个人,天资好的也有,阿管总不落定。但众人也不觉得阿管藏私。因为阿管的独生子阿贤四十好几了,大半辈子也没入阿管的眼,成了一个卖文具的中年批发贩子。阿贤也说,看不上就是看不上,亲儿子也一样。按他爹的意思,年底再选不上弟子,就不选了。将近寒冬腊月的年底,阿贤听了一个趣闻,从山区来城里批发文具的店主阿金说的。阿金讲的有意思,阿贤就原样讲给老爸阿管听。阿管凝眉听了半天,说:“想去看看这个小孩子。”阿贤就委托阿金带路。那天,阿管、阿贤坐着阿金的小货车,一路风尘仆仆,到了山区,从山口一棵老树下的亭子算起,阿管看了手表时间,让阿贤看汽车表盘上的时速。一路翻山越岭,坑坑洼洼,岔道又多,高处有时起雾,低洼有时落霜。到了茶坡村,阿贤算了算,说:“小二十公里是有的,成人徒步也要三四个小时。五六岁小孩子,天亮出发,是要走到天黑。”阿金说:“我没瞎说吧!小丫头她爸,在城里物流园被货车碾死了。小丫头她妈,改嫁了,进城了。不知道哪个坏心眼的,骗小丫头说,她妈明天在山口等她,要接她进城。第二天大清早,小丫头就出门了。家里老人没留意,以为她像往常一样去竹林玩。到了晚上,一整天不见人,才着急忙慌找。大家打着火把,到处找了,十几公里各处找了,找到山口亭子,终于找着她了。小丫头坐在亭子里,眼巴巴看着山口。这寒冬腊月的,大人又冷又饿,别说五六岁小孩了。路这么难走,也不迷路,真够稀罕的。” ', ' ')